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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尖高手》调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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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曼的《诗人之恋》在琴弦上缓缓流淌,“我很少在公众面前演奏,除非是特殊的场合或观众,就比如今晚。”客厅的台灯无力地在墙壁的一角涂上橘黄色。就在这半昏半暗之中,一个老男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好似项勃朗笔下的肖像,整个的人都沉没在阴暗里,只有脸上极小的一角沾着些光亮。“这个男人是谁?我不认识。”一双穿着黑色袜子的脚正踩在钢琴的踏板上,密密麻麻的脚毛说明,这是一个男人的脚。“我甚至看不见他。”这个男人身上仅着一条衬裤,近乎赤裸地在演奏。“我是盲人。”但他依然大汗淋漓,淡蓝色将近灰白的眼睛怪异地凝滞不动。在这个年纪约20来岁的英俊男人后面,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再说也不是为他演奏,而是为我身后的人。”——“碰!"

故事,从这里开始...

英俊男人身着演出服,向舞台上的三角钢琴走去。评委们坐在阴暗的大堂里,人们仅能感到从他们的镜片上反射出的令人恐慌的白光,他们手上微小的笔灯,以及圆珠笔滚动时弹簧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他面向观众,轻轻地鞠了一躬。“去年,我被看作是天才。我也以为自己前途无量。”刚坐到钢琴前,他便感到一阵恐慌袭来。他试图调整钢琴脚凳的高度,又不满它的坐垫,凳子发出来的嘎吱声响简直和床一致。他从口袋里拿出擦琴布轻轻的擦拭一遍琴键。“十五年来我所有的努力,只为一个目标:伯恩斯坦钢琴大赛。”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汗流满面,乐谱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加重了其中一个键,它没有发出声音,但再一次轮到它的时候却发出了极不协调的嘎吱声。这个按键如同点燃了可怕的导火索,瞬间引爆了眼前的钢琴,他被击晕在钢琴键盘上。

他的头压在印有钢琴键盘的枕头上,“我失败了。”他辗转向另一侧,另一侧空空如也。“顷刻间万念俱灰。”在床头柜上,散放着一瓶瓶的镇定剂,闹钟的指针指向早晨六点。他身后的女友急急忙忙地穿上外套,提起行李箱,“砰”的一声,门关上了。“我独自呆着,被失败的恶魔折磨,掉进万丈深渊。”

“我活了过来,成了钢琴。”一盘盘盛着各种奶油蛋糕的碟子排列在一张漂亮的白色绣花桌布上,有巧克力的、红色水果的、柠檬的。<>稠腻的意大利热巧克力溢出阵阵浓香,正从银白色的巧克力壶里缓缓地流出来。他戴着墨镜,和他的经理—一个身着西服、四十出头的胖男人坐在餐桌前。这时,两个新碟子被不耐烦的服务员粗暴的放到了桌子上。“这服务员可真周到。”他面无表情地说。经理朝服务员的背影瞥了一眼。“这社会不是偷窥癖,就是暴露狂。”经理用刀叉切着蛋糕,低头喃喃着。“昨晚我们聊了两小时,看她给我发的照片。”说完,经理把手机递至他面前。他的目光只停留了几秒,后幽幽地吐出几个字:“我是来吃饭的。”经理既厌恶又嫉妒地看着一勺又一勺地把蛋糕送进嘴里的他:“你这年纪难道就没有恶习吗?你把糖当饭吃吗?”(他身后坐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人)经理将身子往后靠,歪着头不耐烦地说道:“吃死你我也不管,我来这可不是为了看你摆吃饭排场。”“我想知道,你的调音订单怎么一个月内翻倍了?”经理用右手比划着,好奇地问道。“你的客户欣赏我的工作,这奇怪吗?”他微微一笑。“有点儿。”经理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抿着嘴回答道。“有人投诉了吗?”他仍一勺一勺地把蛋糕送进嘴里,面无表情地问道。“还没有。”“生产力提高了也要炒我鱿鱼吗?”他有点气愤地反问道。经理激动地拍了下桌子,眼睛瞪大,嘴张得圆圆的:“胡说,我今早接到个电话,找我的盲人。你能解释一下吗?”他停了一会儿,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而经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下定决心要得到答复。他拿起餐巾,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嘴。“莫卧儿帝国的皇帝沙贾汗,在妻子死后……”“哦不,我没空听你胡扯。”“莫卧儿帝国的皇帝沙贾汗,在妻子死后”,还没等他说完,经理不满地将头歪向一边,而后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翻着眼皮,但很快又饶有兴趣地听着。“悲痛万分。他召来了当时最好的建筑师,建筑师来到皇帝面前,皇帝问他:‘你结婚了吗?’‘结了,陛下。’‘你爱你妻子吗?’‘是的,陛下,她是我的命,我爱她甚于一切。’‘很好。’‘那我就把她处死,你就知道我有多痛苦,就能为我妻子建起世界最壮丽的坟墓。’皇帝处死了建筑师的妻子,建筑师建起了泰姬陵。”经理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他的身子微前倾:“人们认为失去会令人更敏感。”“你太有才了,混蛋。”“我决定变成瞎子。”他摘下了太阳眼镜,他的眼睛有一部分已经褪成了像盲人一样的颜色。经理立刻往前靠,打量着他的双眼,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隐形眼镜,我下午要去个新客户那儿调音。<>”他微微一笑。“不会吧。”经理难以置信地将身子退回椅背,把头歪向一边,抿了抿嘴唇。“他们认为我的其他感官更发达。”经理把头转回,又重新听着。“我的耳朵无与伦比。”

他笔直地坐在钢琴前,一个瘦弱的老男人递给了他一杯水,他"好像"没有看到。于是老人抓住他的手,引导到杯子前。

“一个盲人,他们肯定会和朋友们说起。”“别再吃糖了。”

他在弹奏着《achloris》,一个敷着面膜的家庭妇女侧耳旁听,头上带着卷发夹子。

“有很多好处,知道吗?小费更高,人们更友好。”

他在弹奏着《achloris》,一个化了妆、系着领带的男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在美式厨房柜台的后面喝着咖啡。那个男人踏着脚步走出厨房时,不慌不忙地在他面前穿上礼服裤子。

“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事。”

“对不起。”“什么事?”坐在钢琴前正准备调音的他抬起了头,“介意我在你工作的时候练舞吗?”“不介意。”一个年轻的女孩动手解开了裙子的吊带,她犹豫了一会,转过身,瞥见他白色的拐杖靠着钢琴。她回过头,裙子滑落到她的脚下。女孩赤裸的身影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他强装镇定,开始演奏舒曼的《克莱斯勒偶记》。

“你是个偷窥癖。”经理不屑地说道。“自比赛后我就没能再弹琴,”经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听听他接下来又要讲述什么故事。“在瞎子面前人们不再克制,他们会给得更多,更好……我需要这些。”他低下了头。“如果你被抓住怎么办?”经理张大嘴巴,怒睁着双眼:“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也参与了。”“你刚才还说没人投诉。这就要炒掉我吗?”他微微一笑。“别逼我,”经理喃喃道。“让我再看看。”说着,经理伸手欲摘下他的太阳眼镜。他随即拉下眼镜,露出双眼,经理再一次仔细打量着:“练了好久了吗?”他扶回眼镜,嘴巴嚼动着:“是得练。”经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砰”的一声,账单被服务员不耐烦地扔在桌上。“你还是很难相信,是吗?来做个实验,我来结账。”他微笑地接过账单,伸手往口袋掏钱包。

他走在路上,戴着墨镜,手拄着白色拐杖。“服务员,少了一张钱,不,不是这张,大小不一样,你以为我瞎了就能骗我吗?我要投诉,我要找经理谈谈。”“别,我付钱……”“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他带着灿烂的笑容走在大街上。行至红灯前,他停了下来。绿灯时,他对站在他身旁惶恐不安的老妇人微微一笑:“夫人,需要我扶您过马路吗?”老妇人朝他望去,顿时瞪大眼睛。

女孩赤裸的身影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他演奏的《克莱斯勒偶记》充满了血脉喷张之情,他强作镇定。当他的演奏结束时,女孩走近了他,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他的面容已满是汗水。

在一个奥斯曼风格的公寓门前,他按下了门铃,没有人回应。他看了看手表,再一次按下门铃,依然毫无反应。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日程本,核实了名字,确定预约时间和他按下门铃的时间是一致的。突然,公寓里有了动静,他急忙把日程本塞回大衣的口袋。他轻咳了一声,重新拄着拐杖,又按下门铃。公寓里传来脚步声,“什么事?”门背后是一个女人惊慌不安的声音。“我是。”“是谁啊?”“钢琴。”“我丈夫不在家,您改日再来吧。”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夫人,我调钢琴不需要您丈夫在家。”“没关系,我可以给您付上门费。”“不是这个问题,我是盲人,到您家需要费很大力气,您和您的丈夫都没有取消预约,至少您得开门解释一下吧。”一阵沉默后,他再次按响门铃,比上次时间更长,过了几秒,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着黑衣、四十来岁的优雅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她仔细地打量着他:“对不起,我没有准备,不知道您会来,我丈夫没跟我说。”突然,公寓对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老妇人站在半掩的门后,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来吧,进来吧。”黑衣女人招呼他进去。他像盲人般把手贴在门上摸索着前进,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进入后,女人不安地望了一下对面,把门反锁了。“钢琴在哪?”“稍等,我带您去。”客厅的台灯无力地在墙壁的一角涂上橘黄色,在这半昏半暗的房间里,他隐约看到钢琴的外型,于是条件反射似的径直向它走去。“不,小心!”他滑了一下,摔倒在一滩粘稠的液体上,“等一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把手给我,这边。”女人伸手扶他。他的大衣沾满了红色的印记。“没想到您会走这边。”在他面前,一个老男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好几个粗大的钉子钉在他的太阳穴上,血痕一直垂到沙发,地板却是干净的。“我们在装修,我把涂料打翻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砰砰直跳,他把手放在钢琴上,强忍着不往尸体的方向看。他把东西放下后,女人为他脱去大衣:“所以我才不想让你进来,这儿,请坐。”他要坐下的时候,女人推了他一下,他本能地用手撑在钢琴上。女人顿时满脸疑惑。他不自觉地瞥向那个老男人的尸体,太阳穴上都是洞。正当他惴惴不安时,女人提高分贝:“能听到吗?”“什么?”他回过神来,“把衣服给我,你这样不行,我给你找我丈夫的衬衣和裤子。”“好,谢谢。”“慢慢脱,我转过去,不看您。”女人向前走几步后,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这个女人的目光威胁之下,他用沾满红色油漆的手慢慢地、担惊受怕地脱掉了衣服,只剩一条短裤,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女人接过衣服,走近他,“您的眼镜脏了。”说完,她立刻取下他的墨镜。她仔细端详了他的双眼好一会儿便走了。“冷静点,冷静点。”他的手一边调试琴键一边有规律地弹奏着和弦,“她完全没察觉,你表现得极其自然,都能得奥斯卡了。”此时,墙壁上映现着女人的影子,她正翻着大衣的口袋。他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沙发,“沙发上那个男人是谁?她丈夫吗?她不是说去找她丈夫的衣服吗?她为什么还不拿来?冷静点,也许她在洗我的衣服,那很好,不是吗?我穿好衣服,调好钢琴,就走人。希望她不会翻我的衣服口袋。”过了几秒,他恍然大悟,“我的日程本。见鬼,我的日程本,还在衣服里。瞎子怎么会需要日程本?糟了。”他再次看向沙发上的尸体,睁着眼睛,似乎正在看着他。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女人的脚步声。“她回来了。”女人一步步地走向他,停在了他背后。“别回头,你是瞎子。没有任何理由回头。说点什么。说点什么。说啊,妈的。”过了一会儿,舒曼的《诗人之恋》在琴弦上缓缓流淌。他的神情变得平静。“我是瞎子。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女人的手里握着钉枪,对准着他的后背。“既然不知道,就应该放松。”客厅的台灯无力地在墙壁的一角涂上橘黄色,凝视着这一幕。“我必须继续弹琴。”墙壁上的镜子也在凝视着这无声的对决。“我开始弹琴后她就没动过。我弹琴的时候她不能杀我。我弹琴的时候她不能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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