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罢不知人换世·中

尽欢在裁冰阁的二楼望着不远处的水华殿发呆，萱琳几日前被挪去寿安殿给老太妃抚养，现今这宫殿空无一人，昨儿已经封了。她远远地望见宫人们如长蛇般进入韩呈的寝殿，心中五味杂陈。

都说圣上是因为郁妃的突然离世悲痛难耐而身体抱恙的，可是这整个宫中、整个天下，除了圣上自己知道真假，也只有尽欢明白他到底是怎么生的病。

这是郁妃给她创造的机会，她必须把握住！

“阿姐，已经按你的吩咐，让大理寺那边把事情压下去了。”林抱声过来对她说。

尽欢眼睛还望着前面一片金殿宫墙：“那递给圣上的案宗怎么写的呢？”

“无人指使，是那个小宫女平日不受郁妃娘娘待见，怀恨在心，就想谋害主上。”

尽欢道：“圣上会不会怀疑有人要害皇子？而不是冲着郁妃……”

林抱声道：“皇子好好儿的，圣上不会疑心这个的。”

尽欢点头道：“也是，那就好。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不知道。她在大理寺倒是很平静，没有求死，没有闹事，我担心她在等殿下那边，或者想等御审……”

尽欢面无波澜，声音也没有多大起伏，干脆地道：“那就让她今天夜里在牢里畏罪自杀罢。”

“好。圣上若是问起来如何？”

尽欢道：“就把前线的消息堆到他面前，在江山面前，他没空再去管一些已经发生的闲事。”

“可毕竟是郁妃啊，万一……”

“放心罢。”尽欢若有所思，“他没那么在乎真相。”

活着都没那么在乎，更何况人已经死了。

*

傍晚回应天王府，尽欢在廊上迎面就遇见了韩圣，似乎是刚与华君衣吵了一架，这情景她都看了不少回了。不过他脸上没多少愤怒，而是带有愁容。

尽欢道：“又吵架了？”

韩圣默不作答，喉咙口堵着团气。

想到自己今日从史料局翻到的郁妃的记录，又想到华君衣现在正有身孕，尽欢叹息：“你还是待她好些罢。”

说罢就开了房门进去了，韩圣跟着进来，问：“大理寺的事情处理得如何？”

他小心翼翼的，尽欢本想就这件事跟他发火，看他如此，便无奈地回答道：“已经都办妥了。以后少惹这些麻烦去，没的落个把柄。”

韩圣道：“我知道了。”

“你是想害皇子？”尽欢关上门，问，“他哪儿得罪你了？还是说，你觉得他会挡你的道儿？”

韩圣道：“有风险，我不得不这么做。”

“可是现在如何呢？还不是顺顺当当地将皇子产下来了。”

“圣上怀疑了么？”

尽欢笑笑：“他此刻抱病在榻，外头战火纷飞，哪有这个闲工夫。”

“今日我接到线报，觉得南方的问题不大，关键就是草原的战事了。孙之望的大军已经到了河西，只是要拿下这场，有多大把握呢？圣上这步棋走得太快，叫我有些招架不了。”

那你还先走了一子。

尽欢心底冷哼，她猜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外战一定和韩圣有关。

“草原先打了一场，已经元气大伤了。没那么危险了。”尽欢道，“你要是不放心，何不亲自披挂上阵？”

韩圣道：“你这是说真的，还是在取笑我。”

尽欢道：“真也好，假也好，你想当天下人的表率，就别总想着能一点力都不出，光靠计谋差遣别人做事。否则，这皇帝，不是谁都能当了？”

“我一出京，万一京城发生点什么事，我在关外鞭长莫及，怎么办？再说了，我也不是打仗的料，如何统兵呢？总不能撩进碗里就是菜啊。”

尽欢道：“我就这么一说，你别吃心了。”

“再过几天就是郁妃的尾七了，圣上叫我督办。”她给韩圣倒了杯凉白开，“到时候你陪我去陵寝一趟么？”

韩圣犹豫：“我就不去了罢。”

尽欢很迅速地接下话：“那好，我一个人去。你替我为圣上侍疾罢。”

韩圣点头。

*

郁妃的尾七只是个幌子，尽欢早已派人去驿站打点好了，让阿丧备马替她去关外跑一趟。阿丧以为是他家姑娘叫他去给阏氏跑腿送信，其实尽欢另有打算。她在信封里藏了给阏氏的一句话，拜托阏氏照顾阿丧一段时间，中原可能有大变动，千万不能让他跑回中原。

阏氏收到信就照办了，在阿丧要回去复命的时候，谎托前方战事突然紧张，说城关又增加了重兵把守，根本回不去，将阿丧安排在后方，找了个地方暂时住了下来。

阿丧心里虽然着急，面对“天降变故”却也无可奈何。

要说前方战事，阏氏的话七分假却有三分真，孙之望的兵虽然按照尽欢的意思没有动作，但是南方战场收兵转战的几队人马，却奉了韩呈的密诏准备对草原出击了。

*

尽欢在大内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她从乳母处抱着小皇子往寝殿方向去，要看望卧病的韩呈，小皇子先前哭了一会儿，此刻安静极了，在怀里就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尽欢。

韩呈刚喝下汤药，诊脉的御医离去时在门口撞见了尽欢。

尽欢问：“圣上病情如何了？”

御医道：“正巧，臣要去找您。顾大人，借一步说话。”

尽欢叫宫人抱好孩子，和御医绕去了偏殿。御医道：“顾大人，别人问起来臣都是说受了些风寒，加之心情不畅导致。但是顾大人对臣家里照拂有加，臣不敢瞒顾大人。恐怕是有人要蓄意谋害圣上。”

尽欢道：“怎么会这么想呢？”

“或许是臣医术不精，圣上体内积聚了一种不知名的慢性毒，这毒在前期根本不发作，看不出任何症状，但经年累月便会要人的命。”

“这事你跟圣上说了么？”

“还没有。臣害怕是自己误诊，圣上多疑，若是追查起来，必是错杀三千、不放一个，臣不能妄下定论，枉害无辜性命啊。但为了圣上龙体康健，又不得不与顾大人说了，请顾大人拿个主意。”

尽欢点点头：“如今御医们也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了么？”

“是，为圣上诊脉的一直是臣，也是昨日才发现的。其他几位一开始看过，没发现，便都不知道了。”

“嗯。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放心罢，我会来处理这件事。”

尽欢当然清楚，圣上平日里常来看萱琳，便在郁妃处用膳，郁妃的小厨房要动手脚自然简单得很。况且，她已经根据郁妃最贴身的宫人所说，将郁妃仓库柜子最顶层的小木匣烧毁了。

郁妃一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郁妃的死上，圣上是之后才病倒的，谁会想到是郁妃要杀圣上呢！

尽欢从偏殿过来，抱回小皇子，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给闭目养神的韩呈请了安，也替小皇子请了安。

“来，给朕瞧瞧。”韩呈笑着招招手。

尽欢将皇子抱了过去，道：“小皇子方才哭了一场，可能是想到郁妃娘娘了。臣便自作主张将他带来，见见他父皇，果然小皇子半路上就不哭了。”

韩呈仔细端详着这小家伙，眼里能看出那满满的疼爱，他叹息道：“你还来招惹朕，朕便是伤心郁妃之死才病倒的，不能再提了。”

“是。”尽欢屈了屈膝，“不过圣上也不必太过烦忧，臣听御医们说，圣上只是风寒，喝了御医的药，休息了就好了。”

“朕真正担心的是与草原的一战啊。边关已经有点动静了，可朕的身子还是这副样子。这御医院实在是不中用！”

尽欢道：“圣上息怒，这病，三分靠郎中，七分靠自己，若是圣上少操心些事情，说不定还能好得快些呢。这几日，殿下也在帮着料理，上回麦将军后方不足，若不是殿下及时派人去补救粮草衣物，恐怕这供给就断了。”

“他能为朕分忧，总还是好的。不枉兄弟一场。”

尽欢笑笑：“是啊，只是殿下从未实战过，还不算有经验，所以也一直跟臣说，希望圣上快快好起来，好操持大局。”

韩呈点头：“有你们在，朕放心多了。”

尽欢明白他说的是客套话，她心里又感激郁妃了几分，如果不是郁妃下毒害圣上，自己和韩圣恐怕连一点掌握军队的机会都没有。难道她真的是傻的，不知道圣上瞒着他们俩偷偷给几位将帅发了密诏？

只是这朝野，已经不完全姓韩了。

这些年的上下疏通、左右打点，不管怎么说，在关键时刻还是能起到作用的。虽说阻止不了韩呈的绝对领导，但是至少能知晓他的一切动向，把握这朝廷究竟要厦倾何方。

韩呈逗了皇子一会儿，尽欢便带着宫人将皇子送回去给乳母照料了。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下一步的计划，遇见了林抱声。

“来得正好，帮我参谋参谋。”尽欢拉着她的衣袖往裁冰阁去了，“如今韩圣想借圣上卧病和这次的战事亲近文武大臣，然后就是亲近军队，咱们得想个法子从中途就斩断，否则一旦他坐大，一切就晚了。”

林抱声道：“阿姐的意思是，叫这些文武大臣都不听他的？”

尽欢道：“我是想借圣上的手砍去他的羽翼，可是圣上有这个心却没这个力。现在局势更加尴尬的是，储位的人选里根本就没有能与之抗衡的。先帝的几位皇子离朝多年，不问政事。圣上膝下只有萱琳公主和小皇子，小皇子年纪太小，萱琳又不经事，暂时要扶持女帝也没有可能。我实在是头痛。”

林抱声问：“阿姐现在手上有没有王牌？”

尽欢抬眼：“王牌？”

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