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江湖事，皆因儿女情。他乡忽遇陌路人，却原来是，亲缘离散半生。

东方白与沈千灵主仆二人迤逦而行。

东方白念及二人非要跟随而来，心有不快，一路之上殊无言语。二人见东方白对她们浑然不予理睬，也便不去理他，只是紧紧跟随。一路之上，主仆二人欢声笑语不断，稍见有趣之事，便喜形于色，乐而忘忧，显然是涉世未深。

二人虽不知东方白欲去何处，亦不知其良友为谁，但一路所见，实是让人心旷神怡、魂牵梦绕，令人大感惬意。故而也不去管那许多了，只是随着东方白一路而行。

东方白见她们动辄拊掌而笑，甚是天真烂漫，又忆及自己悲苦的童年，心中不禁忽而一阵难忍的酸楚，又忽而一阵对眼前主仆二人的无比羡慕。

偶有一日，三人行至一处，只见数十座山峦彼此相连，近处蜿蜒，远处连绵，又兼之山上树木于灰茫茫之中偶有一片葱葱萃萃，颇是给人喜极而泣的温暖情怀，让人不禁观之而赞其绮丽姝美，离之而叹其难以割舍。

沈千灵主仆二人一时被这景色勾魂摄魄，浑然而忘其所在，失魂落魄地伫立在原地，连赶路都抛至脑后。

月儿惊喜地拍掌道：“小姐，小姐，你快看！那座山好像好像家里的管家老张啊！连后背上的罗锅都长的一模一样。”

沈千灵半嗔半笑，说道：“你又拿老张开玩笑了！要是让他知道了，非得骂你不可！”

话虽如此，沈千灵还是忍不住顺着月儿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座山的轮廓与管家老张极为相似，连罗锅仿佛都不差分毫！沈千灵惊讶在那儿，对眼前的所见难以置信。

东方白听二人在后面说个不停，也不禁回头看去，果然见一座山峦远远望去竟似一个真人罗锅一样。如此活灵活现，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东方白也不禁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月儿所指的那座“人山”，若有所思。

月儿说道：“怎么样，小姐？我说得没错吧！只怕找世界上画技最为高超的画家，也画不了这般相似！”

沈千灵说道：“确实极为相似！不过，以后你可不要再拿老张开玩笑了。别忘了，这次我们能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还多亏老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月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知道了，小姐。”继而又颇为不解地问道：“只是月儿不明白，为什么月儿每次取笑老张的时候，小姐好像都不是很高兴呢？”

沈千灵闻听此言，一改先前的活泼，眼睛中顿时透露出一种异样的眼神，仿佛是对往事的无限回忆，说道：“月儿，你十岁就到了我们沈家，算来也有五六年之久了，以前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都没有告诉你。今天，我就把其中原由告诉你吧。”

月儿静静地听着。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她许久。

东方白也听得饶有兴致，满是好奇。

沈千灵说道：“生下我没多久，我娘就撒手人寰。我爹一心只有武林道义，我娘死后，他心中积郁，又怕见到我想起我娘，所以就一心投身于武林事宜，而将我尽悉交于老张养护。因此，我能说话、走路、识字读书、弹琴奏乐，或是老张亲自所教，或是老张请私塾先生来传授于我。

我几乎半个月才能见爹一面，可是却每天都能见到老张。渐渐地，老张在我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简直超越了我爹。后来，我索性把老张当成了我心目中的爹。而我爹在我心中，则更像是一个亲戚。”

说完，沈千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座与老张酷似的“人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因为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蕴藏已久的秘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月儿越听眼睛越大，越听越屏息凝气。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小姐心里还珍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东方白也颇感意外。虽然这件事情听起来属情理之中，但是当它真切发生并被陈述出来的时候，仍然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情感上的不自然。

他孩童时代满街乞讨的时候，也碰到过一位待他极好的卖馒头的老叔叔。每天早上出摊，每天晚上收摊，这位老叔叔总是要给孩童的东方白一个馒头，唯恐他饿着。如果没有那位老叔叔，便不会有今天的东方白。

想来这份恩情，也已经足够深了。可是要让东方白把这位老叔叔在心里当做自己的父亲，他却是从未想过。

此刻，东方白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位老叔叔的身影容貌，时隔这么多年，却依然是这么地清晰可辨。东方白试图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可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月儿说道：“噢，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她极力装作毫不在乎，极力掩饰自己的惊奇，可是谁都听得出来她话语中所流露出的异讶，谁也都听得出来，直到她说话之时，她也未能从心理上接受这个事实。

沈千灵说道：“月儿，我知道让你接受这个事实很难。因为我对老张建立起父亲的感情，用了五六年的时间。任凭谁，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白我五六年才完成的情感变化。”

顿了顿，沈千灵又说：“月儿，我活了这么大，这个可以说是我心里唯一的秘密。今天，是我头一次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以前，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就连老张也不例外。”她提到了老张，却没有提起她的爹爹，显然，在她心中，老张的地位着实已经高于她的爹爹了。

夕阳中，三个人各自站立一处，均是一动不动。

自远处眺去，“人山”仿佛也与他们融为了一体，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

是晚，他们投身在一家客栈中。

吃饭之时，沈千灵终于按耐不住，问东方白道：“东方少侠，不知道你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呢？你的朋友，到底又是谁呢？我和月儿赔你走了这些天了，你总该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吧？总不能让我们这么没头没尾地跟着你。”

想到是自己非要跟着东方白来的，沈千灵忙给自己打圆场：“虽说是我们应邀跟着你来的，可是你也不能如此对待我们呀！”

东方白说道：“我的这个朋友，行踪飘忽不定，一般人很难找到他。不过，就在这一两天，我们应该就能找到他了。”

沈千灵疑惑地说道：“一个行踪飘忽不定、一般人很难找到的人，你又怎么知道这一两天就可以找到他？”

东方白不语，只是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是日夜里，东方白躺在床上，听到隔壁沈千灵和月儿仍在嘻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凉意。

东方白虽然很年轻时就已经名震江湖，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他童年的惨烈和酸楚？又有几人知道他高处不胜寒的凄凉与萧冷？又有几人能了解他心中的那份无法释怀的孤独？他的武功未曾逢过敌手，可是他的内心，也几乎没有人能了解。

只有他的这位朋友能了解这些。可惜，就因为君子之交淡如水，与这位朋友的相见，也成了难以企及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