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约定的地点和时间，程雨进了临江步行街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坐落在小巷里，将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绝在门外。

馆子里环境清幽，前厅摆放一座假山微景观，假山下水池清澈，几只鲤鱼悠然嬉戏。穿着制服的服务生微笑着带程雨绕过假山，再穿过一道长廊，指向尽头的一间包厢。

门没关，程雨踏入抬头，顿时觉得那不是一间餐馆包厢，而是她的万丈深渊。

李文疏坐在实木圆桌的那头，他背后是垂地的竹帘，窗外的灯光透过缝隙，映衬包厢里微黄的光芒，而他的身影，晦暗不明。

“程雨你来啦！”

坐在旁边的穆影拉过程雨，一脸得逞看向李文疏：“你看这是谁？惊喜吧？”

程雨无语：他怕是有惊无喜。

不知李文疏沉默了多久，终于发出一声，嗯。

穆影拉着程雨坐在她身旁，开始自顾自说起话来。程雨这才知道，李文疏这半个月一直出差在外，所以她并没有把遇见程雨的事情告诉他，而是神秘兮兮地说，等他回来，要带他见一个人，这是她准备的惊喜。

“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吧？当初我问文疏你去了哪里，他只说吴伯过世后你就离开李家了。真没想到我们竟然又在w市碰面了，真的存在缘分啊！”

穆影感慨良多，程雨却觉得这里空气不流通，她头很晕。她必须极力克制自己，才能不让自己发抖。

“小雨，你怎么就离开李家了？这么久也不和我们联系。”

“吴伯去世了，我和李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穆影身侧的李文疏握着一只白瓷茶杯，他觉得他再用力点，就能把那只被子捏碎。

“不会的，我是你的朋友，文疏也是啊。你别看他冷冰冰的，他心地很好很软的。”

是吗，我知道他也有心的，只是他的心是给你的，他的好心和软心都是给你的。

程雨笑而不语。她感觉自己现在站在一根平衡木上，稍微一动，就会掉落到下面的天坑里，这个坑深不见底，又阴又冷，会把她活活地抽筋剥骨。

这顿饭吃得比电视剧里那些死囚行刑前的断头饭还精彩。

点菜时，穆影问李文疏想吃什么，李文疏说吃你爱吃的。

上菜时，李文疏把几道穆影爱吃的菜换到她眼前。

夹菜时，李文疏时不时往穆影碗里夹菜，绝不让她的碗空着。

穆影嗔怪他会把自己养肥，他只是笑，我不在乎你肥。

这会儿，李文疏舀了一大勺水煮鱼到自己碗里，细心剔骨，再把剔好的鱼肉放到穆影碗里。他说，穆影爱吃水煮鱼，就多吃点。

程雨觉得眼睛又酸又涩，有点发热，她觉得有什么就要从那里面流出来，赶紧扒了几口饭。

她想起那时她一个人在医院，忍着身心的剧痛，爬起来倒一杯水，只有冷水。她握着冰冷的纸杯，一口一口喝，那是她喝过最苦的水，比她后来喝的中药不知苦了多少倍。

很快，程雨的思绪被打断，穆影终于和她聊起正事。

穆影主管的社会调查部有一位刚到岗两个月的女员工小赵怀孕了，她表示入职体检时并没有检查出来。现在公司正处于上升期，虽然招聘信息上不可能明确表示他们不招收孕育期或备孕期的女性，甚至两年内有生育计划的女性他们也不考虑，但这已成为公司上下意会的规矩。小赵招聘的时候明确表示才结婚一年，房子都没买，她和丈夫还想先打拼几年再考虑孩子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公司不可能公然辞退她，这是违反劳动法的行为。总经理的意思是，由人事部来想个办法，让她能主动辞职最好。穆影知道，这个事情人事主管交给了程雨。穆影不忍心这么做，她的意思是，先把小赵调到其他权重较低的部门，等她生产完毕再回岗。但这显然会浪费公司人力资源，小赵原本的工作需要现有员工分担，基本等于为她保留岗位又养着她。要总经理同意，便要人事部拿出方案，并明确表示辞退这一条路不可性。

程雨很清楚这件事情，女性在职场上原本便或多或少会受到歧视，尤其是同时还要承担生育责任的女性，她们有时不得不面对家庭和工作两者只能选其一的难题。程雨之前在三足鸟工作，员工少好管理，也不会遇到这种问题，但她经常看到同学们在群里吐槽公司让他们“处理”这些孕育期的员工，尤其是女同学，都说身为女性同胞，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心酸。

前两天主管就把所有材料给她处理了，主管没有明说要怎么做，他只是暗示，公司要合理使用人力资源。她明白其中的意思，但一旦处理不好出了差错，这个锅当然是她这个新人来背。其实穆影找她帮忙也是想得过于理想化，最后的处理办法还是要主管敲定，为什么不直接找主管呢？

她想了想，主管和主管之间，除非生死之交，否则你凭什么左右另一个人的做事方法？但她程雨不一样，她不过是个小员工。

程雨笑笑，她就帮穆影姐吧，反正她已经在找新的公司了。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