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橘红(4)

唐振凯将她抱到床上。翻身寻找药箱。布衣衣安静地坐在床上，不再言语。“来，擦点药。”唐振凯拿棉签蘸了点药水，轻柔地涂在布衣衣脸上。布衣衣懒得抗拒。“我托美院的一个老朋友找老师，原先她给我介绍的并不是心儿，我并不知道后来怎么会换成心儿。你手机关机，我找不到你，提前从公司出来，看到心儿在家，我也很惊讶。衣衣，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误会。”

“嗯。那最好。去洗个澡，早点睡吧。”

布衣衣的确没有误会。柳心梅摆明了是冲着唐振凯来的。原来，那一纸证书只能够为他们的关系提供一个合理的定义，并不能说明什么。幸福，那本结婚证并不能保障她能得到希望的幸福。错了啊。原来她以前的想法只是个荒唐的笑话，无知、愚昧。眼角的泪沁出，那一点点泪光驱逐不了她满心的黑暗。

天亮了。悲剧却没有散场。坐在医院的候诊室，布衣衣看到她最不想看见的人。“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布衣衣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柳心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还真有本事，都跟到医院来了。“听说振凯今天没空陪你来产检，我特意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怎么说，我也生过小月芽儿，经验比你丰富些。”布衣衣的心蓦地一窒。这女人是故意来折磨她的。小月芽儿，小月芽儿。柳心梅每次都刻意在她面前提起小月芽儿。那是布衣衣这一辈子无法弥合的痛。不让柳心梅看见她的悲伤，布衣衣撇过头乔装冷漠。冷哼一声，道：“哼。柳老师居然这么关心我，还真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广播叫号。布衣衣不理会柳心梅，起身走进诊室。

柳心梅岂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布衣衣？她等在诊室门口。在布衣衣欲离开医院时，伸手拦住她。“你究竟想干吗？”布衣衣不悦地皱眉。她自认为对这女人已经一再忍让，为什么她还总是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到她头上？

“没想干吗。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看看我的女儿。我那可怜的女儿，被你害死的女儿！”

“你！”小月芽儿是布衣衣的死穴，柳心梅牢牢地抓住这点不放。

这个女人真可恶。柳心梅当她的女儿是什么？一次又一次利用她对小月芽儿的歉疚，逼她妥协。这个女人难道一点都不心疼小月芽儿吗？小月芽儿才躺在墓地里，尸骨未寒，这女人就已经急着拿小月芽儿的死亡当筹码，处处胁迫她退让！布衣衣可以为了小月芽儿忍让，但她绝不容许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欺侮她，凌辱小月芽儿。小月芽儿是她心爱的女儿，不是这女人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布衣衣无心理会在她看来冷酷无情的柳心梅。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前脚刚迈进车里，柳心梅后脚跟了过来。布衣衣想下车，柳心梅死死地拽住她的胳膊，自动自发地向司机报了墓园的地址。布衣衣无奈，只好由着她到小月芽儿的坟前。因为来得匆忙，布衣衣什么都没准备。只能掏出手帕，帮小月芽儿打扫打扫墓地。

柳心梅蹲坐在小月芽儿的墓碑前。布衣衣挪了挪身子，坐到树荫底下，将空间腾给她。柳心梅伸手抚上小月芽儿的墓碑，抽噎起来。“小月芽儿，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柳心梅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布衣衣的心有些触动。或许这女人的行为真的很卑劣，让人不齿，但她对小月芽儿还是有感情的吧？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宝贝。那些人的天性是不能被泯灭的吧。起身。她想，柳心梅应该有好多话想要对小月芽儿说吧。就让她们母女俩好好叙叙旧吧她这个外人也该离开了。

柳心梅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布衣衣。发现她正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准备离去。背对着柳心梅的布衣衣浑然看不到柳心梅脸色的变化。说时迟，那时快。柳心梅猛地一推。布衣衣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啊——”布衣衣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睁大瞳孔，不解地望着柳心梅。柳心梅阴恻恻地转过头，看向小月芽儿的墓碑。

“乖宝宝，看见了吗？妈妈为你报仇了。”

“你疯了。”布衣衣低咒，声音有气无力的。

柳心梅阴笑着由阶梯顶处缓缓走下。“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也保不住。一命抵一命，扯平了。”布衣衣痛得说不出话来。贝齿紧咬着嘴唇，额角冷汗涔涔。“你只不过是我的影子。如果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振凯还会留你吗？他爱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柳心梅戴上足以遮住半边脸的墨镜，优雅地离去。她的嘴角始终悬着胜利者的微笑。

布衣衣望着柳心梅远去的背影，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只想活下来，保住她的孩子。忍着剧痛，从包里掏出手机。摁下十一位数字，拨通对方的电话。不是唐振凯。

“子鸣，救我。”

“衣衣？”

“救我。”

“你在哪里？”

“墓地。”

卫子鸣飞车赶到墓地。布衣衣早已昏厥。他在抢救室外焦急守候。布衣衣蜡白的面容叫他胆战心惊。卫子鸣没有联系唐振凯。他知道，布衣衣并不想让唐振凯知道，否则，她不会打电话向他求救。卫子鸣尊重布衣衣的想法。在还未确定她是否平安之前，卫子鸣并不打算通知唐振凯。

“胎儿暂时保住了，不过还得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经过磨人的等待，布衣衣总算被推出抢救室。母子平安。卫子鸣长舒了一口气。卫子鸣帮布衣衣办完住院手续。思忖着是否应该联系唐振凯。犹豫许久。决定还是等布衣衣醒过来再说。

结束冗长的会议，唐振凯拨打布衣衣的手机。他想询问她产检的情况。布衣衣的手机却始终无人接听。正在唐振凯焦躁不已的时候，柳心梅闯了进来。她红肿着一张脸，泪痕满布。“你怎么来了？”唐振凯不悦地蹙眉。他以为，早在当年撕毁结婚证，领取离婚证时，他们就不再有任何牵连。

“我怎么来了？我来找你报销医药费。”

“心儿，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振凯，就凭你这声心儿，我就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我们的女儿都那么大了。要不是……要不是……我可怜的小月芽儿啊……”说起小月芽儿，柳心梅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唐振凯心情沉重地凝视柳心梅。女儿的离世，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这种时候，唐振凯怎么也不能对柳心梅说出冷酷的话语。“振凯，看在小月芽儿的分上，你就相信我这一次，好吗？”柳心梅眼泪汪汪地凝望唐振凯。“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伤害过你，所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受伤。布衣衣那个女人不值得你爱。你看看我脸上的五指印。你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吗？都是因为布衣衣。”

“衣衣不会打人。”

“是。她是不会打人。可是有人帮她动手啊。你还不知道？她身边的护花使者怕是不止一个吧？”

“你想说什么？”唐振凯无心同柳心梅玩猜谜游戏。他只想让她说重点，好早点打发她离开。打电话到处找不到布衣衣，他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同柳心梅耗下去。

柳心梅眼尖地看出唐振凯的不耐烦。狡黠地偷睨唐振凯一眼，随即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知道你公司事多，不敢吵你。我想去看看小月芽儿，本打算让布衣衣陪我去的。可她推托有事，不愿陪我去。”柳心梅绘声绘色地说着，“后来，一个男人来接她，说是陪她到医院做产检。”柳心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唐振凯的脸色，“我看那个男人好像挺紧张她的。我猜想绝对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想，总不能看着她给你戴绿帽子不管吧？一定得问个清楚呀。于是我就上前逼问他们，我问她：‘布衣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这个男人的？’”

柳心梅忽然停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不安地盯着唐振凯。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成功钓起了唐振凯的胃口。“然后呢？”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唐振凯，应该相信布衣衣。可之前找人的焦躁俨然已经将他的理智淹没。他不得不心存怀疑。布衣衣上哪儿去了？同什么人见面？为什么不接电话？这些疑问，他没法解开。他知道柳心梅的话或许不可信，但他还是忍不住听下去的欲望。

“然后我就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啊。”柳心梅委屈地撇嘴，眼泪汪汪地靠近唐振凯，双手搭上他的臂弯。唐振凯不着痕迹地避开。“振凯，我这可是为你挨的打，你可要帮我，不，帮你自己讨回个公道!我真没想到，那个男人居然这么护她，居然伸手打我一个弱女子。你不是已经跟她结婚了吗？为什么那男人一点也不介意？”

唐振凯不得不承认，柳心梅的话在他的体内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那番话。他禁不住猜想柳心梅所描述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就是卫子鸣。他想应该就是卫子鸣。极力压抑着不断翻涌而上的妒火，唐振凯表面上强装镇定。他不是不知道柳心梅对他是有所企图的，但他不想给她任何希望。“心儿，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也许是你说话太过分了，对方情绪才会这么失控。你说的那个男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他是我生意上的一个朋友，跟布衣衣是大学校友。今天的事，我会向衣衣问清楚。如果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我代他们向你道歉。”唐振凯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示意柳心梅离开。“我现在还有事要忙，改天再约你吃饭。我请司机先送你回酒店。”

唐振凯觉得没有必要让柳心梅知道太多。不管他与布衣衣之间发生什么事情，那都是他们夫妻间的事，跟柳心梅没有任何关系。他不希望柳心梅来搅和他目前的生活。桥归桥，路归路，他跟柳心梅不该再有什么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