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外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彼时年幼的宁珑还不懂母亲眉间的愁绪，拉住她的手就往院子里跑"娘亲，来陪阿珑堆雪人，今年是难得的瑞雪呢!"

"阿珑，不要胡闹，你父亲还没回来。"

周氏一贯温顺的眉眼染了些怒色，这一顿呵斥让年仅六岁的阿珑呆住了，她抽了抽鼻子，眼泪就不争气地冒出来"娘亲坏，娘亲凶阿珑。"

周氏别过身，双手止不住地颤动，她叫来丫鬟"翠晴，把小姐抱回里屋。"

"是，夫人，"翠晴抱起小小的阿珑，哄着她"小姐乖，夫人是怕您冻着呢，咱们回里屋玩。"

"我不要回里屋，娘亲站在门口是在等爹爹，阿珑也要等。"

宁珑使足了劲想要推开翠晴，奈何人小力气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抱回里屋。

天色渐晚，周氏望穿了街头，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也跟着这天凉了起来，那个给她跑几条街买桂花糕的男人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夫人，回去吧，别冻着了。"

翠晴搀扶着周氏回屋，一步一个脚印，这雪下了几天几夜，自然连带着路也不好走了。

府里的下人早在前几天就被周氏发放了卖身契，除了像翠晴这样极少数留下的，基本都走光了。

宁府大难临头了，这百年来的清贵人家也要倒下了，沾上了贪污的帽子，又怎么好拿下，即使这是显而易见的污蔑。

周氏红着眼眶，强打着精神"翠晴，扶我到老太太屋里去。"

"这，老太太说过不见人的……"

翠晴迟疑了，她拿不准夫人是什么心思。

周氏厉声开口"翠晴，这个府还没倒呢，你可别分不清谁才是当家主母。"

翠晴身子一抖，她连忙跪下"夫人，翠晴不敢。"

周氏亲自扶起翠晴，她拍了拍翠晴的手背，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要不然，老夫人怎么会把你放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现在，我夫君有难，老太太就算不是他亲娘也是养育他这么多年的母亲，总该有那么些情分在的。"

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坐在太师椅上，银白的发丝虽然依旧梳的整整齐齐，可往日那双睿智的眼里却浑浊起来，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咳嗽。

周氏站在下首，心里打着鼓，时至今日，她仍然看不懂这个老太太。

明明府里出了天大的篓子，可她还稳如泰山，一点事也没有。

"周氏，你来了。"

老太太语气出奇的平和，像是早已猜到周氏会来这里。

"是，请恕媳妇不孝，可人命关天的事，也只能来您这了。"

周氏咬了咬牙，横竖都要说，有甚好怕的。

老太太吃力地抬了抬手"翠晴，带阿珑过来。"

周氏讶异，她猜不出老太太为何要把阿珑叫来，她望向老太太，可老太太眼皮都没动，显然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

"奶奶，奶奶，我好想您，您的病好一点没"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宁珑不要翠晴抱她，自己挥舞着小胳膊小腿跑进了房间。

老太太脸上难得有了丝笑意，她和蔼地摸了摸宁珑的小脑袋"好好好，奶奶见了阿珑就开心。

让奶奶看看，阿珑有没有瘦。"

宁珑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想着自己早上中午吃了些什么"奶奶，阿珑可没有瘦，早上吃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银丝卷，一碗鸡蛋羹。

中午吃了鲫鱼汤，糯米丸子，鲜肉水晶包……"

老太太认真听着宁珑的话，没有打断，一旁站着的周氏却心急起来"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紧要事。

现在迫在眉睫的可是宁蒗，是整个宁府啊！"

周氏的话吓着了宁珑，她瞧了一眼娘亲，立马低下脑袋，扁着嘴不敢说话。

老太太皱紧了眉头，心绪复杂地瞥了眼周氏“上面的不相信宁家，哪怕是咱们求爷爷告奶奶也没得法子。”

周氏闻言当即晕了过去，宁珑急忙凑过去，圆滚滚的身躯抱住了周氏“娘，娘。”

宁珑小声在周氏耳边叫着，她顾及着老太太的身体，并不敢太大声。

关键时刻，还是老太太发号施令，她抬抬手臂指着周氏“翠晴，叫那几个老婆子把周氏抬回去，找城里的大夫给她看看。”

翠晴连声应着，让人带着周氏恭敬地退出了老太太的房间。

“奶奶，我需要做什么吗？”

宁珑指了指自己，一脸“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我的”表情，老太太招呼宁珑站到自己跟前。

“过来。”

宁珑懵懂地点点头，她看不懂老太太的神情，却也明白老太太接下来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老太太看着宁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罢了，谋划一生，落得这么个结局。

“阿珑，听奶奶说，我们宁家今朝遭受了冤屈，来日自会清白。”

宁珑摇摇头“阿珑不懂。”

老太太亲昵的刮刮宁珑的鼻子，用一只手把她揽入怀里“阿珑会懂的。

奶奶希望阿珑啊，以后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也别忘记自己是宁家女。”

“奶奶，”宁珑心里一紧，眼里有些酸涩“那爹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这次老太太没有回答，宁珑一直在等，老太太的回答她，像往常一样，可长久的安静让宁珑的心慌了起来。

老人面色如纸，原本抱住她的手也无力地耷拉下来，嘴边依然洋溢着笑意。

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下来，宁珑跪坐在地上，她没有说话，嗓子里干的冒不出一个字。

奶奶走了，爹爹不会回来了，只有她和娘亲了。

前厅，宣布圣旨的小太监刚到，而这即将颁布的圣旨就是压死宁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道圣旨颁布，周氏颤巍巍的接过，宁蒗本月二十处死刑，而他的家眷自然发配为奴为妓。

“罪妇接旨。”

天变了，宁家终是倒了，周氏苦笑。

宁珑不知道从哪卷了一身白布缠在自己身上，她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就看着双目无神的周氏。

“娘啊，奶奶去了。”

稚嫩的童音搀着些沙哑，宁珑感觉口中有股甜腥味，嗓子疼的厉害。

周氏闻言，浑身发寒，她一把抓过宁珑，指甲都要掐进宁珑的胳膊里“什么？”

宁珑疼的额头直冒汗，她把牙关咬的死死的，一句抱怨的话都不吭“奶奶，去了。”

“嘭”的一声，周氏用力撞向一旁的墙，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一心求死。

“小姐不要看。”翠晴连忙捂住宁珑的眼睛“夫人不会希望你看到这一幕的。”

翠晴死命用手捂住宁珑的眼睛，那抹刺目的鲜红晃得她心慌，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而且还是小姐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