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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公主》第8章 秘密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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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他却不想这一番诉苦惹怒了帝王。

东方皓哲闲暇之时也会到祈福寺静坐片刻。那日段寒把心中所想告诉静月之后,静月又转而告诉梅妃。梅妃素来和段寒不和,那天却不知怎么,竟然婉言劝导东方皓哲让段寒秘密回乡。东方皓哲当时脸色一变,又不好当面拒绝梅妃,只好说回去之后再做细想。

东方皓哲知道梅妃深得先帝宠爱,段寒禁足一事她应该有所耳闻,再一细想梅妃和段寒之间的事情,这时梅妃主动让段寒离京,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借机陷害段寒?东方皓哲如此一想只觉心中生寒。

梅妃在他心中犹如慈母,尤其他登基以来,烦闷之时还是她用心劝导自己。如果梅妃真的会为了一己私欲而设计害人,他将会失去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可梅妃如果出于善心劝自己让段寒一解乡愁,那她的胸襟仁慈,实在让他温暖。

不等东方皓哲摸清梅妃的态度,他已经呵责段寒的各种不是。

其实,东方皓哲与段寒从小相处,怎么会不懂段寒的难处?虽然他身为王爷,虽然他有荣华富贵,可是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值得高兴?

可惜先帝密旨,不许段寒踏出京师一步,东方皓哲又能怎么办?就着两人的私情,他自然是愿意睁眼闭眼。只是除了他,张丞相也晓得这道密旨,所以一直以来,相党的文武大臣把段寒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叫他如何违背先帝密旨?

宫廷之中各种明争暗斗,人心冷暖,东方皓哲都快忘记人的善意了。东方皓哲多想让段寒南下,一为段寒解思乡之情,一为看清梅妃的目的,一为扩大孟陵白府惨案,打击相党。

只是如此一来,段寒抗旨不尊的罪名坐实,张丞相只怕大难临头也要多拉一个冤魂。不过要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偷天换日,此时倒是值得考虑。

段寒这段时间一直烦心孟陵白府诸事,不想东方皓哲如此大发雷霆,只觉心生寒意,更是坚定了主意。古人尚孝,子孙祭祖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他为什么就不能回乡祭拜先人?

段寒的年纪正是心怀热血,少年轻狂的时候,哪怕他平时尽量压制,可是有时候也会不抵不住那份冲动。也不知那日是怎么了,段寒竟然挥袖而去,扬言哪怕是欺君死罪,也要回乡拜祭先人,一尽孝道。

事后段寒一直寻思,这些日子到底他都怎么了?他待东方皓哲的情谊,不说君臣卑微,单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俨然有了兄弟感情,他这次为何会义愤填膺,实在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最近心烦气躁,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不安,要狂暴发泄的感觉。这样的心情以前是从来不曾有过,可为什么白湮来了之后,他就变得很容易暴怒?

但是踏出京师等同死罪,即使从来没人亲口告诉他,这些年来他也有觉察。不过那种归根心切,却让他忘记了一切。段寒终于还是冲动行事,做出了鲁莽行为。

段寒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只是东方皓哲终究舍不得让他死去,于是连夜写了诏书,批准他回乡祭祖。

不过诏书只是幌子,如果宫中众人能演出一场好戏,倒是能掩藏段寒离京事实,自然就也没有死罪之说。所以东方皓哲附上一封书信明令要求,如果段寒此行不能完成任务,就带着项上人头向他请罪。即使段寒完成任务,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只是所谓的任务又是什么?

段寒把书信藏在怀里,回首望向白湮。

眼下他要尽快处理了孟陵白家惨案,赶回京城,免得被相党的人发现他离开了京城。

不过此行凶险异常,本来不应该让她一介弱女子牵涉其中,只是形势所逼,他又能为之奈何?

吃过茶点,三人又起程上路,之后数日,也并无大事。

因为时间有限,路程又颠簸起伏,马车几乎如同云山飞车,有时把整个人都震得弹了起来。

段寒从来没有远行,倍感疲乏,可是看看白湮,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开口问道:“白姑娘,你不舒服吗?”

白湮一手抚胸,一手捂嘴,摇了摇头。可是没过片刻,她胸口有如被什么堵塞,气冲上穴,及时捂住嘴巴,才避免吐了出来。

段寒赶紧叫停马车,扶着白湮下到地面,见她脸色煞白,连连呕吐,把上一顿吃过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高瑜问道:“怎么了?”

段寒见她症状,摇头说道:“可能是马车驶得太快,白姑娘一时不能适应。”

高瑜颔首说道:“我只顾着赶路,倒是忘记了段爷和白姑娘平素养尊,又如何让能适应这等速度,实在失策。”他顿了一顿,又无奈说道:“只是两程时间紧迫,这该如何是好?”

段寒不紧不慢道:“既然白姑娘身体有所不适,只能放慢行程。”

“可是主子……”高瑜凝眉深思,主子交代过,此行必须速去速回,不然后患无穷。

段寒伸手打断,负手于后,漠然说道:“高兄,此事急不来,至于落下的时间,可以在回程中加紧速度。”只消处理了孟陵一事,回来日夜兼程,倒是能省下很多时间。

既然段寒已经打定了主意,高瑜只好颔首同意。

等到白湮喘顺了一口气,两人又重回车厢。段寒见白湮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离魂状态,昏昏沉沉,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马车速度比刚才确实缓慢了很多,但是有些地势低洼,颠簸起伏还是难免的。

不知过去多久,白湮紧贴着车厢壁,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马车行进路上地势不稳,偶尔一个震动,她也会勉强睁眼瞧瞧。

车厢狭窄,段寒坐在她对面,不经意看着她。只见她脸色苍白,比起之前她受伤的时候还要憔悴许多。这才几天时间,她已经这个模样,后面可是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她又该如何承受?

马车忽然一下剧烈震动,白湮昏沉地撞上了车壁。段寒见她明明撞得很用力,可惜她的身体太过虚弱,竟然舍不得睁开眼睛,转瞬又沉睡过去。

段寒一声叹息,起身坐到白湮身旁,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渐渐睡去。

艳阳高照,山川景色一览无遗。

三人便装易服,轻车简行连日奔劳,朝着藤州孟陵方向驶去。

从京师出发,耗去了二十多天,才终于到达了孟陵。

边远小县,没有红墙绿瓦、飞檐走阁的辉煌,却有着森山峻岭、四野皆青的开阔。

段寒久居京城,看惯了物华天宝,宫殿鳞次栉比的繁华,在这里却是感受到清新自然,耳目一新,如果能除去心境上的包袱,颇有一番游玩的快感。只是看到身边的白湮,这连片成群的山体,却让他感到不安。

连连赶路,日夜居所不定,白湮顿感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精神疲乏,一时昏睡了过去。

这时马车已经停下,白湮还倚在段寒肩上没有醒来。

这些天来路途实在辛苦,别说身娇体弱的白湮,就是段寒也深感疲惫,所以他们在车厢之中互相照顾,也没有过分在意世俗礼节。

白天奔波,夜又不能寐,白湮还要上吐下泻,仅仅是二十多天的时间,她整个人变得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马车停下很久了,段寒不得不把疲乏昏睡的白湮叫醒。

“白姑娘,我们到了。”

白湮缓缓睁开双眼,带着无限疲惫走出车厢,闻着新鲜空气,轻轻抚顺胸口,顿时心慌胸闷的感觉解去不少。

段寒在后沉默地看着她。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伸手到了白湮颈间,却猛然惊醒,又急忙收回,眼睛却仍然瞧着白湮细滑嫩白的颈项。

白湮比段寒更是愕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么一个轻佻动作,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段寒转首远望,清咳两声解去尴尬,解释说:“在下无礼了。刚才只是看见姑娘颈间泛红,似乎是生红疹子。”这里崇山峻岭,各种幼虫层出不穷,可千万别让有毒的虫子咬到才好。

白湮听段寒这么一说,幡然醒悟。

这一路过来,她全身各处痛痒难耐,只是车厢拥挤,两人又并排而坐,白湮当时羞于搔痒,只好暗自忍耐。现在段寒说了出来,她轻轻抚摸颈间,疙疙瘩瘩,顿时又觉得全身搔痒,似是得了什么病痛。

段寒从来不曾回乡,对这里非常陌生。只好吩咐高瑜,叫他先寻一处客栈安置下来,再找大夫来为白湮看病。

高瑜得令而去。不多时,三人已经身处客栈。

偏远小县,条件自然比不少城镇,更别说京师。不过段寒和高瑜都是忍耐力很好,随遇而安之人,唯独白湮身娇体弱,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三人进入客栈,各自回房收拾行囊。

高瑜随后请来大夫,为白湮把脉之后,大夫诊断说:“姑娘是道远而来,不习这方水土,又本身气虚体弱才会如此。”然后开下药物,叫药童煎服后送来。

是夜,白湮刚服下药物,一时困意上侵,早早回房休息。

段寒此行时间紧迫,还得回家乡祭祖,只好暂且留下白湮在客栈休息数日。他一方面派人通知郡守李暝视察孟陵,暗访白家惨案,另一方面连夜赶往祖宅,准备若干祭祖事宜。

他倒不担心把白湮一人留下。他们这一行几乎是无人知道,除非是内奸,不然又有什么好畏惧?段寒临走之时,又聘请了一个丫鬟照顾白湮日常起居,只要白湮不露面,应该安全无顾虑了。

与此同时,他也想通过这个安排应证一个疑惑。除非秦多势真如其名,不然他想知道的事情,待他回来之后总会有个结果。

诸事安排妥当,段寒披着月色而去。

不过他却不知,京师朝廷那边已经起了乱子。

日落月升,山野之间,蒙蒙天空,铺就一层厚厚的雾气。

轻雾蔽月,天地一片暗淡。

白湮躺在床上,完全没有了睡意,思绪万千。

段寒已经离开了一天,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她更不知道,孟陵的诸事安排妥当没有,以段寒洞察事物的能力,自己会不会露出马脚?

正在白湮出神的时候,一个黑影在窗外闪过,不祥的感觉掠过她的心。

她害怕,可是不敢点灯,她也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黑影瞬间从窗外冲了进来。

此时,漆黑的房间,在微弱月华清辉照耀下,只能看见一个人跪在窗旁,一个人坐了床上。

白湮疲惫的坐了起来。她明白,这就是她的责任,她的使命。

“末将参见公主。”深沉的声音把黑暗劈开。

“风将军请起。”白湮的声音很僵硬。

黑影慢慢站了起来,向白湮靠过去。

这时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包物事,交给了白湮,吩咐道:“此行辛苦公主了。这是解药,每天服一小包,三天后自会痊愈。”他见白湮神色忧愁,又说:“眼下一切尽在控制中,还请公主安心等待段寒。”

白湮伸手拿过药,轻声说道:“劳烦风将军。”

风将军看见白湮脸色苍白,不禁摇头叹息,说道:“这段时间,实在是苦了公主。”他素来待白湮亲切,却不想看她受这样的苦楚。

她从京城一路过来,整天昏昏沉沉,哪里是身虚体弱,不过是服了一些侵蚀性强的药物,提不起精神罢了。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拉近她和段寒之间的距离?不过效果是明显的,虽然段寒还是面无表情,冷漠淡然,但是这些天他对白湮的关切,难道是造假的吗?

只听白湮幽幽应道:“为了大业,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大业,就是牺牲她的幸福,也是无可厚非的。这就是帝王家儿女的悲剧。

突然,白湮轻叹了口气。只是她瞒得过别人,就能瞒得过自己的心吗?其实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谁做皇帝又不是一样?为什么要挑起无休止的战争,让百姓流离失所呢?

再说,段寒是无辜的,为什么要他为了他们的大业而牺牲。如此玩弄一个人的感情,实在让她不安。即使日后他们真的赢得了天下,她却为此失去段寒对自己的信任,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异响,白湮愕然惊醒,知道是丫鬟回来,立即朝风将军使了个眼色。

风将军当下拜道:“公主,请再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会成功了,属下先行告退。”说完,黑影闪身跃出窗外,消失不见。

这时,丫鬟敲门进屋,却见白湮慢慢走近窗台,看着一轮明月,嘴里幽幽念着:“斯人已逝,何苦追寻?”

孟陵是如此状况,在京师因为段寒,也是闹得天翻地覆。

这日天亮。

流霜阁,芊柔公主的住处。

此刻流霜阁外站着十几位功勋大臣,甚至张丞相也亲临其中。

后宫是女眷之地,本来朝中大臣应该避退,只是当朝太子年幼登基,到了如今,后宫也几乎没什么妃嫔,所以张丞相也不须忌讳,进出皇宫各处如入无人之境。

芊柔公主素来以玩闹着称,文武大臣都不敢得罪。只是这次不知她又闯了什么祸,竟然惹得一众大臣守在流霜阁外,要她出来当面对质。

只见一老态龙钟,两鬓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立于门前,大声呼喊:“公主,你尚未出阁,就把段寒藏在阁中,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皇家的面子也挂不住了。”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张丞相。

流霜阁的大门紧闭,没有人应答。

芊柔公主没有反应,张丞相只好再次呼喊:“芊柔公主,如果你还不出来,老臣就要进去了。”张丞相得先帝托孤,宫内哪有他去不了地方,更别说一个公主的闺阁之地。

芊柔公主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张丞相终于迈开了步子,可是才跨出一步,这时芊柔却在里间回应:“本宫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哼,张丞相,本宫有言在先,除了皇兄,谁也别想踏进我流霜阁一步,否则后果自负。”芊柔公主声娇气横,旁边几个元老大臣赶紧拉住张丞相,劝他三思而后行。

先不说芊柔公主阁中到底有没有段寒,就是真的没有,揭发了段寒离京事实,她也一定会为报这一仇而闹得宫中大乱。但要是段寒真在流霜阁中,那情况可就更加糟糕。

这几位拉着张丞相的大臣都是头发发白的老人家了,之所以这么畏惧芊柔公主,还是因为以前都栽过在她手上。

他们其中不乏三朝老臣,但是面对芊柔,只能感叹不已。他们之中,只因为说了芊柔一点小错,不是被烧胡子就是剃眉毛。

古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身上的毛发可都不是随便能剃的,可是到了芊柔公主这儿,却什么也不是了。

张丞相看着陛下和公主长大,他们二人对他也算客气,所以芊柔公主也只敢欺负其他大臣,却从未欺压到张丞相头上。他毕竟是先帝托孤大臣,也不相信芊柔敢对他做出什么,于是不顾一众大臣阻拦,继续上前,执意要进入流霜阁一看究竟。

芊柔公主也不畏惧,哼了一声,只听她大喊:“来人,给本宫放青龙、白虎。”

闻得此言,不仅一众大臣惊慌失措,就连张丞相也是脸色一变,连连后退。

在他后退期间,只听流霜阁里传来了几声“汪汪”犬吠,然后阁门打开,一身锦绣华衣的芊柔公主站在门边,懒懒得活动着四肢。

群臣惊恐失色,他们怕的不是芊柔公主,而是跟在她身后的两条成年狼犬。

两条狼犬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阁外一众大臣。

左青龙,右白虎,在宫中又是出名的一道景色。

之前有个相党官员,一不小心得罪了芊柔公主,却被芊柔守候在离宫路上,就是放出了这两条恶犬,把人给活活咬死了。

本来在宫中出了这样事情,两条恶犬的性命也该了结,可是芊柔一口咬定是那个官员挑衅她的狼犬,才激怒了它们,陛下又有心偏袒,所以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也因此,芊柔的青龙、白虎两条狼犬在宫中出了名。凡是见到这两条狼犬的人,都逃之夭夭,生怕一个不甚卷入其中而死于非命。

如今一众大臣见到芊柔把看家宝贝拿了出来,都惊得面无血色。

芊柔也只管把两条狼犬守在门外,叉腰问道:“哼,张丞相不是要进来吗?本宫现在阁门大开,还请丞相移步吧。”

张丞相被气得脸色铁青。

这两条狼犬可是东方皓哲御封的青龙、白虎护卫,专职保护芊柔公主安危。如果张丞相果真靠近,一个不慎被这两条狼犬害了性命,芊柔也能推说狼犬救主心切,可能看见他逼近才发狂。这样一来,他的老命给狼犬害了,不是白白牺牲吗?

如此想明白之后,张丞相自然不会轻易靠近。

眼下要进得流霜阁,还得通过芊柔公主层层考验,真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如今能够制服芊柔公主的,也只有东方皓哲。

只是东方皓哲几日前忽然说北方旱灾连连,南方河堤泛滥,现下天灾不断,伤民无数,百姓流连失所。帝心不忍,故决定在祈福寺斋戒沐浴,清心寡欲一个月,以祈祷上苍解救万民于苦难,也一并安抚天下百姓。

当时张丞相还未收到密报,说段寒已然不在京中,只觉此刻东方皓哲入住祈福寺月余,大权必然外落,他还在洋洋得意。

至于段寒一事,当时他还不曾怀疑段寒,是因为御书房从未传出段寒缺席消息,而靖宁王府也一切如常,如果不是有人暗中出来报秘,他又如何会想到段寒使了一计空城计,人早以远在万里之外。

现在细察眼下情况,如果段寒出走真是事实,只怕东方皓哲是早已得知,再与芊柔公主联合起来,才躲到祈福寺不管不顾,任由芊柔胡作非为。

芊柔公主素来骄横惯了,现在又没了陛下的管制,她就是要肆意妄为,张丞相也确实奈何不了她。

张丞相正是进退两难,却听流霜阁内传来一把低沉声音,缓缓说道:“芊柔公主,既然张丞相想见本王,本王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出去见见就是了。”说罢,阁内又沉寂下来。

张丞相虽然年过花甲,但是脑子却还很好使,自然能认得出这把声音是段寒所有。这时他心中不禁起疑:“难道段寒真是还在宫中?不过也难说,那个送密报的人来路不明,谁晓得是不是在其中挑拨离间,欲要惹起一端事宜?”

芊柔公主蓦地大喝一声,跺脚说道:“寒哥哥,我不许你见他们。他们越要见你,我就越不让他们见。谁让他们平时那么可恶,总在说本宫的不是。”

段寒应道:“芊柔,休得胡闹。”

张丞相虽然看不到门内场景,但看芊柔神色,段寒似乎在朝门边走来。他摸摸胡子,点头暗想:“段寒愿意主动出来倒是省了自己一番心思。”如今只要等段寒露出面目,即可知道那个密报真实与否。

芊柔倾慕段寒,是谁都知道的事情,眼下看阻止不了段寒,只好负气说道:“好!寒哥哥一定要见他们就随便你见。只是……只是本宫说了,此刻凡是见到你的,本宫日后都会挖下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后悔终身。”

芊柔此言一出,众大臣又是脸色剧变。芊柔公主可是出名的说到做到,难保她日后会不会真的要挖下他们的眼睛。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只好转而看着张丞相,让他做出决定。

张丞相何尝不知芊柔蛮横?即使她不敢对他怎样,还是保不住身后的一众大臣。可是真相即将浮现眼前,此刻放弃又心有不甘。

片刻的思虑,张丞相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放弃。一众大臣看见丞相表态,当即转身,谁也不敢多看一眼,深怕芊柔真的挖了他们眼珠。

芊柔得意一笑,活蹦乱跳,说道:“嗳,你们不是要见寒哥哥吗?怎么都不看了?”然后故意叫喊:“寒哥哥快过来,这些人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却是忒没礼貌,明明来求见,却又背对着我们。”

此刻唯有张丞相还未转身。他稍一凝神,只见大门伸出了一只手,看这衣服颜色,他自然认得是段寒平素穿着的青衫长袍。

张丞相本来还想等段寒走出一步,这时却听芊柔公主娇嗔叫道:“寒哥哥,这些人不想见你,我们也不要见他们了。来,我们回去继续玩乐。”说罢,一个跃身,抓着那只方露出来的手臂,退入了阁中。

张丞相气得咬牙切齿,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却还是让他们逃了。这次他闹得这么大,只怕在陛下祈祷结束之前,他再也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要人。

最后,张丞相不得已,只好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流霜阁。

如此一来,段寒算是躲过了一劫,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且不说宫中发生的诸事。

此刻藤州孟陵,又几日过去,段寒祭祖回来,见白湮脸色好了许多。

不知郡守李溟那边情况如何,竟然到现在还未与段寒取得联系。

时间紧迫,段寒也不能坐以待毙,只好和高瑜一路探询白家消息。

不过百姓一听到白府的名字,都是神色慌张,掩掩藏藏,多数人家不愿告知内情。一日走访下来,只有一些深恶痛疾知县行为的人家,才稍松口齿,告知一些传闻。

但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谁也拿不出证据,却是让段寒为难。所以这次探查,收获不大。

当夜段寒回到客栈,心却在担忧李溟。

按照路程,李溟不可能收不到密令。再说李溟为人,如果他知悉段寒身在孟陵,即使有他事在身,也会赶来一见。

不过这数日过去,却如石沉大海,无半点声息,段寒不得不有所顾虑。难道他此行出走,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

段寒越想越不对,只好委托高瑜亲自走一趟。本来高瑜是受命保护段寒,可是眼下情况异变,他也只有随机应变,应命而去。而且大沥王朝尚武,段寒做太子伴读侍童的时候,也跟着太子习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所以寻常痞子无赖倒还是不容易伤到他。

段寒打发了高瑜,正好撞见白湮的丫鬟。他询问了白湮这几日的情况,得知白湮已经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他一想起来时路上白湮脸色的苍白,就心存愧疚。

此刻段寒闲来无事,想到城中走走,不过想到白湮还不方便露面,只好孤身出游。

行走半日,一路并无大事。

正午斜阳高照,段寒看见前方有一酒家,正好前去歇息。

孟陵县城地处偏远,山野之间,地广人稀,难得一间小小的酒楼竟然挤满了人。小二招呼他到偏僻的一旁坐下,与一对农家夫妇搭桌。

段寒性孤淡然,倒也不介意与人共食。他点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菜,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坐在旁边的妇人看见段寒衣着光鲜,气宇轩昂,肯定非富则贵,打量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大爷是外地人吧?”

乡下地方不似繁华城镇地方那般人情冷淡,互不相识的人彼此之间随口也能交谈许久,所以段寒也不觉奇怪,只是轻轻点头。

妇人似乎对他很是好奇,又问道:“大爷是来做生意的?”

段寒想起方才一路询问白家诸事,百姓都是躲躲闪闪,如今见这个农妇和蔼亲切,心里有了主意,于是答道:“在下远道而来是为了寻亲,却不想怎么也寻不到亲人住宅。”

农妇一副热心肠,见他犯愁,立即应道:“大爷不妨说说要去哪里?我们夫妇二人虽不是孟陵人氏,但对此地还算熟悉。”

段寒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尤其他得知二人不是孟陵人士,更是心安,如此他们对秦多势的畏惧也不如本地百姓般害怕,于是开口问道:“请问二位,知否白府怎走?”

那妇人听见白府,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段寒心中暗自叹息,却没想到秦多势如此蛮横,短短数月,就连外乡人也不敢提及白家。

段寒以为又没希望,却见农妇旁边的老汉拉住自家夫人,叹了口气,犹豫很久之后,终于低声问道:“大爷找的可是宝玉斋的白老?”

“正是”

老汉摇摇头,朝四周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无人偷听,才神色怜悯问道:“大爷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见段寒神色迷惘,继续说道:“白老全家早在多月前就已经全部被烧死了。”说完摇头叹气,好不伤悲。

段寒装作不知,故意露出了惊讶神色。

老汉再次打量周围,幽然长叹之后,低声说道:“最可怜的还是白家小姐。原想是避过一难,可恨那知府老爷逼亲,如今人都不知去了哪儿,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了。白老在孟陵也算是大善人,经常救济我们这些贫苦人家,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呀。谁都知道是知府老爷暗地里做了手脚,却没有人敢出头,可恨啊!”

老汉话一出口,他是夫人赶紧拉住他,脸色惊恐:“老头,不要乱说话。”

段寒假装一脸怒意,恨恨问道:“这知府老爷做了手脚?怎么就没人敢出头呢?”

老汉支吾不答,段寒知他是怕了秦多势,也不好多问,只是为老汉斟酒敬酒。

老汉喝了几杯,面上潮红略有醉意,又甩开妇人的手,自个儿搓了搓手,叹了口气,才说:“你知道知府老爷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当朝丞相的侄子,在这里支手遮天,为所欲为。我们这些做百姓的,怎么敢得罪当官的?”才说完,她夫人又拉住老汉衣服,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段寒看此情形,心里更是明白,这知县秦多势在这里坏事定没少做,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

如今不单是为了白家惨案,更是为了当地百姓,也应该将之绳之于法,不然国法何在?而且除去白家惨案不说,秦多势更是用以打击相党的武器,自然不能放过。

秦多势是当朝张丞相的侄子,以张丞相凶狠手段,经历了上次皇陵事件,却还愿意力保秦多势,其中因缘,恐怕是秦多势用了手段要挟丞相吧?

虽然丞相只是安排秦多势来到如此偏远的地区当个知府,但这里偏偏是段寒封地,其中到底多少有些厉害关系,还不得而知。但以张丞相之能,绝不会只能安排秦多势至此,所以其中干系反而显得有趣。

只是秦多势竟然还不知足,总想着要回到京师,重过往日奢华生活。不过从秦多势骄横无理,甚至毫不惧怕张丞相可知,秦多势手中定然握有张丞相一些惊人秘密。

段寒久居官场,对于这种官场规矩心里自是明白。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待他擒住秦多势,还怕拿不到张丞相的秘密?

农妇毕竟还是妇道人家,怕老汉祸从口出,告辞了段寒,匆匆结账离开。

段寒仍是自斟自饮,思绪都在白家的案情,酒菜吃得好不畅快。

离开酒楼,段寒来到了原来的白府旧址。

虽然当地百姓有意隐瞒,但是段寒还是收集到了一些消息,寻来白府也不是难事。

此时白府正在修建成新的府邸。

高墙碧瓦,玄岩铺路,白玉为阶,张灯结彩,描金画梁,堪称全城之首,好不辉煌。新府邸外面双狮威武,高挂横牌,金粉大字写着‘秦府’,可知此间主人正是知府老爷秦多势。

段寒一看如此架势,比之京师不少府宅奢华差不了几分,而且此处占地辽阔,甚至还要显得气派。

秦多势不过是一个知府,却有如此财力修建府邸,也可看出他背后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段寒冷眼朝天,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暗想:“这秦多势简直是无法无天。”

正在段寒出神之际,一个汉子像是喝醉一般,趔趄前行,一个不小心竟然撞了上来。

段寒好心相扶,汉子却还迷蒙着醉眼骂段寒走路不带眼,撞到了他身上。

汉子一路骂着一路远去,等汉子走远,段寒听到旁边路人低声议论:“你瞧,这痞子赖三又出来犯案了。”

段寒一听才觉不妙,摸摸腰间,他的钱袋早已不知去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般行径任谁也容不得?

随后,段寒一路追寻醉汉子赖三而去,却不料也因此得福,找到了一个有力的证据。

两日之后,天色方亮,孟陵县衙却响起了鸣鼓之声。

“咚咚咚”的鼓声震天。

路过的行人都投来好奇的眼神,而后又匆匆离开。

已经很久没有升堂的县衙,在鼓声响过许久,才悠悠走出两个衙役。

一个衙役打着哈欠,不满地说:“有什么事?一大早的,老子都还没睡醒。”

段寒冷冷地道:“叫你们的知府出来。”

衙役一般都长着势利眼,听到段寒语出惊人,心里暗暗吃惊。

在孟陵乃至整个藤州,谁不知道在孟陵县的知府秦多势几乎可以横着走,他竟然敢这样说话。可是衙役又见段寒一身锦衣,潇洒俊逸,非富则贵,定能敲诈一笔。

“小子,你是新来的吧?我们知府老爷是想见就见的吗?大人现在正在睡觉,你先交上三两白银作为开门费,然后在这里等着吧。大人醒来,我们再帮你禀告大人就是了。”说完看着段寒,等待他交出银两。

段寒没想到在这里连衙役也如此猖狂,秀眉一拧,正想说些什么,背后就传来深沉的声音,道:“劳烦二位也一道替本官通传一声,问问你们的知府大老爷,本官是否也需先交三两白银,站在这里等他醒来?”

此人声音中透出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段寒转身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唇上髭须茂密,身穿便衣,眉宇间透着一股清爽。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高瑜,腰间带剑,气势非凡。高瑜只是上前一步,振袖一挥,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便把两个狗仗人势的衙役吓得几乎两腿发软。

两个衙役搓开眼睛,立即清醒过来,当下吓得嘴巴张开,一见是郡守李溟李大人,道了声罪,立刻连滚带爬跑了进去。

中年人不屑地看了两个衙役一眼,冷哼一声,而后回头微笑着向段寒拱手行礼,缓缓说道:“段王爷,经年不见,一切可好?”

段寒闻言受宠若惊,连忙叫道:“李老师不必多礼。”然后又躬身拜道:“学生段寒向老师请安。”

“王爷客气了。李溟一介莽夫,哪里敢当得起老师一称?”

段寒诚惶诚恐,应道:“老师当日所教,寒终身不敢忘记。”

言毕,两人互相敬礼,彼此问候。

原来,还在当今东方皓哲是太子的时候,李溟曾经贵为讲师,教授太子六艺经传。段寒当时是太子的伴读侍童,也曾得到李溟教诲,自然把李溟当成老师。

其实,李溟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按照血缘关系,也算是皇族后人。只是几代亲疏下来,他跟帝王之家的关系已经微乎其微。

然而氏族子弟,尤其与皇家有血缘,有些喜欢攀亲带故,有些却是忌讳莫深。李溟一族便是后者。

只是李溟从小在乡里即是有名的神童,时年还仅仅弱冠,已经在翰林院供职,其文章大家,书法遒劲,实在是本朝一时传奇。

段寒待李溟如父般尊敬,却不想他的身份倒成了一道障碍。段家先祖追随太祖驰骋疆场,用鲜血换来了异姓三代封侯,在身份上较之李溟更为高贵。

后来李溟因与相党争执过甚,而得罪了不少权贵,这才引退朝堂。

段寒深知李溟为人清明,刚正不阿,自是因为看不惯朝廷中的勾心斗角,才舍弃一身富贵,甘愿退居草莽,回到家乡,闲云野鹤。

不过李溟名声在外,虽然已然身处江湖之远,但各地乡绅多次举荐,诏书特下,李溟终是难违圣意,当起一郡之守,管理藤州政务。

自小,李溟就是段寒的榜样。

如今只等天下安定,四海归一,百姓安居乐业,段寒亦会效仿先贤,退居草莽,不理世事。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要困居京师,不得释返自然。

眼下,段寒怎么也没想到,孟陵归属藤州,当是属于李溟管理范围,为何会出现白家惨案而无人处理,任由真相不白于天下呢?

段寒拜道:“此次白府案件,还有请李老师鼎力相助。”

“自然自然。路上高护卫已经将事情告知本官。”李溟蓦地幽幽一叹息,摇头说道:“寒,你不应离开京师呀。陛下所图,本官自是明白,只是此行你即使一举成功,于你日后也是凶险万分,你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段寒又如何不明白其中因缘?不过伴君如伴虎,陛下要真有心杀他,他就是一辈子不出京师,也一定难逃一劫。如此一来,与其终日郁郁寡欢,倒不如放纵一回,这样即使是死,也该无悔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正谈话间,论及白家案情,知府秦多势却衣冠不整,慢悠悠地晃了出来,神情极为嚣张骄横。

秦多势看了一眼段寒,只觉得面熟,却记不起是谁。然后傲慢走到李溟面前,不情不愿请安道:“下官秦多势参见郡守大人。”

秦多势虽然在孟陵县横行霸道,但却知道李溟曾经贵为太子讲师,每当李溟寿宴之时,就连皇帝也会亲下诏书祝寿。所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李溟毕竟是皇帝的人,而且又不同于己身是被贬来到这偏远之地,这才勉强行下属之礼。

李溟清咳两声,扶正秦多势的官帽,冷冷地说:“秦大人还真是贵人事忙,连衣衫也没时间整理。”

“有劳大人费心。”秦多势这才不慌不忙地整理衣冠。然后又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问道:“为何大人要到孟陵也不提前告知一声?下官好安排宴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李溟冷笑一声,说:“还怕秦大人再没有这个空闲了。”

秦多势没听出李溟话里有话,只好应道:“不知大人来访所为何事,下官也好去给大人做个安排。”

李溟没想到秦多势如此不知趣,当下振袖一挥,厉声说道:“即刻升堂,本官要审理案子。”说罢,李溟恭请段寒进衙门,留下秦多势一脸茫然,还在斟酌着李溟刚才的那句话。

旁边的衙役看秦多势不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秦多势看着李溟二人走远,才急忙拍拍屁股跟上。

片刻之后,公堂之上,衙役们慵懒的站了两旁,个个睡眼惺忪,呵欠连连。

秦多势站了公堂正中,正在坐下,才想起李溟还站在一边,只好颠颠屁股走了过来,神情却极其傲慢,指着正堂偏座对李溟说道:“请大人就坐。”

李溟好象听不到一样,只管站着。

秦多势也是明白人,深知李溟属于清流一党。

而这清流党的人,素来以清高仁义自居,所以秦多势就任多时,也未能和李溟投机。

此时秦多势看李溟的脸色,才想起他是来审案的,只好退出了一步,不情不愿地躬身拱手说道:“请大人上正座。”

李溟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走了上去。

虽然他此刻青衣便装,但是比秦多势一身官服更具威严。

只见李溟才一坐下,就拍案大叫:“犯人跪下。”

公堂之上,只有段寒和高瑜两个是外人。秦多势糊里糊涂,不明就里。

他刚才听衙役通报,知道高瑜是随着李溟一起来的,于是以为李溟大喝的犯人就是段寒。但是想起刚才李溟和段寒在衙门之外相谈甚欢,又不像是犯人,所以一时犯起糊涂,不知所措。

李溟又大喝一声:“犯人还不跪下?!”

秦多势见形势不对,二者选其一,看着段寒冷冷的脸,倒吊胃口,于是对着段寒厉声说道:“你这小白脸,没听到大人叫你跪下吗?”

段寒不为所动。

拍案响起,只听得李溟大喝一句:“犯人秦多势,还不速速跪下?”

秦多势根本无心听李溟说话,仍然面对着段寒,怒喝道:“你听到没有,大人叫犯人秦……”秦多势突然醒悟,惊愕转头,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溟,问道:“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犯人秦多势,跪下!”

闻言,高瑜往前跨出一步,走到秦多势旁边,只是伸脚轻轻一踢,“啪”的一声,秦多势双脚无力,重重的跪在地上。

秦多势不明就里正要起身,可是方才高瑜那一脚,暗藏内劲,此时秦多势双腿顿时麻痹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秦多势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不过平时却只懂得狐假虎威,一旦出了事情马上就慌张无措。

此时此刻,他只觉风雨欲来,终于心生害怕了,抬头看着李溟,问道:“大……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李溟冷哼一声,应道:“本官要好好审理你徇私枉法,陷害百姓之事!”

原来李溟接到段寒的信,才知道白家发生了惨案。后来经过高瑜调查,李溟才晓得他郡守府里已经有不少秦多势的奸细,所以各种有关秦多势的负面消息,都被阻拦在郡守府之外。

因为秦多势依仗张丞相之名,藤州各府各县的官员都甘愿与他狼狈为奸。如此一来,其他地方的民情李溟几乎都不得而知。

可叹李溟一世英名,竟然被一个小小知县玩弄于鼓掌之间,叫他如何不气不愤?

当下李溟用力拍击案台,怒斥道:“犯人秦多势,你逼婚白家小姐白湮在先,不遂又火烧白家府宅在后,而后你还派人沿途追杀逃亡的白家小姐,害人性命,扰乱国法,你是否认罪?”

此话一出,不仅秦多势脸色剧变,就连一旁站着的衙役也都慌张起来。

孟陵在秦多势的管理简直是乌烟瘴气,谁还敢奢望这些衙役、师爷能置之事外,尚保持清白之身?

绕了一大个圈子,秦多势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神色慌张,眼睛瞪得圆大,大叫“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秦多势虽然在孟陵横行霸道,但是他和李溟毕竟不是一路人,而且李溟官阶比他高,此番质问,只怕是真要闹翻脸,置他于死地。

不过任他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自己明明把事情掩盖得天衣无缝,李溟为何还会知悉了这些事情?

“冤枉?”李溟冷哼一声,用手向段寒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段爷,你说他是不是冤枉?”

虽然李溟是段寒的授业恩师,但是按照官阶职位,李溟还应该称呼段寒为王爷,可是他知道段寒有意隐瞒身份,又为了不失礼仪,才称呼其为段爷。

段寒见状,厉声问道:“乞丐儿张赖三你可认识?”

秦多势素来骄横,最瞧不起百姓之家,此刻听到段寒问话,只当是野狗乱吠,不屑应道:“什么乞丐儿,本官平日公务繁忙,哪里认识什么乞丐儿?”

段寒对他态度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秦大人还真是贵人忘事,孟陵谁人不知惯偷张赖三?传闻县衙也三番四次派过衙役拘役,但是他却屡屡不改。后来白府当家白老知悉其身世,怜悯张赖三,经常把府里的一些物事送与他,权当救助。”

秦多势听段寒尽说些有的没的,给他弄得糊涂,不耐烦问道:“这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原来秦大人不知道?张赖三此人忒不争气,自从他得到了白老资助,反而认为理所当然,于是每日到白府门前徘徊,等待白府救助。”他刻意在“白府门前徘徊”几字加重音量。

闻言,秦多势脸色一变,他还能不知道段寒说的什么吗?

秦多势把所有证据都湮灭,自以为把火烧白府的案子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有一天行迹败露,有人要追查下去,也是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所为。

只是百密一疏,他却偏偏忽略了这个赖皮儿张赖三。

秦多势在孟陵只手遮天,他哪里有心思去注意什么张三李四,自然不知这个张赖三。

这张赖三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偷去段寒钱袋的小贼。

原来那日段寒知悉钱袋被偷,对张赖三紧追不舍,最后却无意中得到了这些消息。

张赖三虽然是出名的赖皮,可是见到白门一家惨死,不论白家对己的恩情,就是日后再无倚靠,也足够让他难过。

白老一去,张赖三又恢复了从前的手艺,靠着小偷小摸过日子,却偏偏撞上了段寒。细想此番机遇,也该是白老一家显灵,想让秦多势罪有应得。

“张赖三亲口承认,他可是亲眼看见你在场指挥衙役纵火,你还有话说吗?”段寒厉声发问,神色间充满了愤怒。

秦多势看他一介书生,却不知也有如此威严,一声说不出话来。

李溟见此,问段寒道:“段爷请出乞丐儿张赖三,好让本官问个清楚。”

段寒应道:“自然。”而后指着县衙大门,说:“此刻张赖三正在衙门外等候。”

李溟派衙役把乞丐儿张赖三请了进来。

秦多势神色有些阴沉,却是没有多言一语。

片刻之后,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酸臭的乞丐走了进来。

不想张赖三看见秦多势跪在公堂之上,想到他放火害死了白门一家,害得自己从此断了米饭班主,心中对他一直是敢怒不敢言。此时他终于看见秦多势罪有应得,遂大摇大摆地在秦多势面前走过,暗中施加手段羞辱他,最后还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秦多势怒喝一声,却也吓不到张赖三。想那张赖三平日行径,根本就是刁民,又如何会畏惧秦多势?

要知道白老是个大善人,往日张赖三只需天天守在白府门外,即可以衣食无忧。虽然他穿的是白家用不着的衣服,吃的也只是白府剩下的饭菜,但是白门是富庶人家,就算旧衣碎布,残羹冷炙,也比寻常人家高等一倍,所以张赖三才从此赖着不走。

虽然张赖三平时不懂得报恩,但是此番出面作证,就是要替白老一家讨回公道。

张赖三大摇大摆走进公堂,还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踢了秦多势一腿。

段寒和李溟睁眼闭眼,当作没事发生。

不过这一脚踢得可是不轻,而且正中肚皮,秦多势此时抱着他那满是油膏的肚腩痛苦地躬身呻吟。

秦多势咬牙切齿,开口大骂,竟然还敢开言恐吓。

可是张赖三当惯了赖皮儿,如今又看他跪在堂下,哪里还把他当回事儿。

秦多势素来蛮横,当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两旁的衙役大骂:“你们这些饭桶,还不来把这乞丐儿押下去痛打一百大板?!”

衙役还没有动作,惊堂木一敲,李溟喝道:“罪人秦多势,休得扰乱公堂。”

“大人,你亲眼见到这赖皮儿动脚的,怎么说下官还是朝廷官员,大人可是要为下官讨回公道啊。”秦多势一口说着讨公道,脸上全是煞气,似乎想要将张赖三碎尸万段一般。

“跪下!”李溟惊堂木一震,秦多势这才又缓缓跪了下去,再不敢多言。

李溟见得秦多势此时此刻还如此嚣张,心中大怒。若是他今日不在,这张赖三恐怕是要死于非命了。不过秦多势如今形势,早晚也是阶下之囚,又何惧之有?

当下,李溟开审秦多势。

张赖三把秦多势率众纵火过程详细说明,期间不乏动作演练,又总会不经意触碰到秦多势,可是把素来张狂的秦多势气得满脸酱紫。

不过秦多势相当狡猾,硬是忍受着张赖三的小动作,就是不承认他所陈述的事实。

这等公审,较之秦多势经历过的皇陵事件可是小巫见大巫。只要他矢口不认,李溟也拿他没办法。

果然,待张赖三说完前因后果,李溟拍案质问:“犯人秦多势,你可认罪?”

秦多势有恃无恐,应道:“大人,下官不才,也知道审案是要证据。你这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人进来,捏造事实,谁人不会?再说,这乞丐儿张赖三是什么人?”

秦多势不屑地冷哼一声,继续道:“就他这般身份,也敢登堂入室?方才不是有人说过,在孟陵谁人都识得这乞丐儿。为何?还不因为他是一个偷摸之辈。按理说,你现在首先该抓的人不是下官,而是这个乞丐儿,免得他又出去偷摸拐骗。”

段寒疑惑地看着秦多势。秦多势明明是死到临头,为何还敢如此强词夺理?

李溟喝道:“秦多势,公堂之上你休得倒置本末。”

秦多势嘿嘿一笑,哪里还有罪官的模样?

只听秦多势得瑟说道:“下官说错了吗?如若你们能找来这个乞丐儿当人证,下官也能找来师爷,证明下官当晚公务繁忙,一直在县衙审阅卷宗,又如何纵火杀人?”言罢,秦多势狠狠地瞪了正在记录案件的师爷。

师爷手脚一哆嗦,手中的笔差点儿掉到了地上,连忙起身跪下,说道:“郡守大人,秦大人所言字字属实,绝无虚假。当夜小人亲眼所见,秦大人一直在衙里评阅卷宗,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李溟说道:“师爷,你可知道伪造口供视为共犯?”

师爷拜道:“大人明鉴,小人说的可是事实,不敢有一句假话。”

秦多势哈哈大笑,意满志骄说道:“大人,你说到底是师爷可信,还是这个坑脏不堪的赖皮儿可信?”

“犯人秦多势,休得扰乱本官断案。”

秦多势得意笑道:“大人,下官可是冤枉的。”

古人有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士农工商,素来以读书人为尊。

李溟虽然明知秦多势在虚张声势,但由于张赖三的身份关系,实在不能与师爷这种读书人比较,只好转而看着段寒。

段寒眉头一蹙,跨出一步站在公堂正中,冷眼看着秦多势,说:“秦多势,白家的大小姐白湮你可认识?”

秦多势对段寒提出白湮丝毫没有担忧之色,反而不屑说道:“本官哪里认识什么白小姐黑小姐?”

段寒见秦多势神色骄蛮,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他方才出门的时候,白湮还完好待在客栈。稍一思虑,段寒以为秦多势还不知白湮已然回到孟陵,恐怕他还道派出抓拿白湮的手下已经得手。

于是段寒振袖一挥,厉色言辞道:“白湮此刻就在孟陵,你竟然还敢说冤枉?小民敢问李大人,是不是该请白大小姐来对簿公堂?”段寒转而看着李溟。

李溟虽然知悉一切案情,如果秦多势直接认罪,自然也省得白湮跑一趟,免得她见到秦多势伤心难过。

但是所谓抓贼拿赃,凡事也该以证据说话,才不至于落人口实。既然人证张赖三因为身份失去信任,也只能让受害人之一的白湮出来当堂指证秦多势。

于是李溟点头,吩咐随从到客栈把白湮请来。

随从应命而去,尚未出门,却听秦多势蓦地对天大笑,神色比之方才反而泰然自若,说道:“李大人,如果你们真能找出那位什么白小姐黑小姐才好,如若没有,那就是诬陷下官,下官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秦多势这话说得字字咬牙切齿。如果李溟真的拿不出证据,秦多势只要把这件事情上报朝廷,为相党的人所利用,也能让李溟一世英名尽毁。

秦多势如此反客为主,又是猖狂大笑三声。

段寒察言观色,还能看不出此刻秦多势的意满志骄?他敢说出这番话,自然不会仅仅是因为他有张丞相做后台撑腰,而更像是为掌控大局而得意。

想到独自留在客栈的白湮,段寒心中想到:“难道我们的行迹被发现了?”他稍作思考,眉头深锁,顿时心清如镜。

孟陵是秦多势的地方,这么偏远地方,多了几个外地人也许不奇怪,但是这几天他们一路暗访,询问的都是白家事情,虽然百姓都是遮遮掩掩,但恐怕不知不觉中他们早泄露了踪迹,不然秦多势如何敢这样张狂?

如今情况,张赖三已然不可作用,眼下只要白湮一死,秦多势就有恃无恐了。

虽然秦多势表面是强抢白湮,但是他却十分狡猾,借口说白老托孤,这样一反倒对白湮不利。

此刻,秦多势自然不会留下白湮性命。以他敢派人千里追到京城抓人这样的狠毒手段,当然是宁可让白湮香消玉殒,也不会贻人口实,免得再生事端。

段寒想明白了这点,顿时只觉一股寒意上涌。他转身看着高瑜,说道:“高兄,速回客栈,白姑娘命在旦夕。”

高瑜是皇帝身边的护卫,经段寒一提醒,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系,心中豁然开朗,当下施展轻功救人而去。

秦多势看着几人脸色慌张,大笑不止。

段寒觉察到白湮有危险,心中莫名的焦躁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关心白湮的安危,还是怕让秦多势逃过一难,无颜面回京交差。

这时他心中一急,怒喝道:“秦多势,如果白姑娘有什么意外,我自不会放过你。”

秦多势嘿嘿一笑,应道:“你这是恐吓吗?那什么白姑娘黑姑娘有意外,关我什么屁事?”他这样的有恃无恐,更是印证了段寒心中想法。

原来,段寒也会百密一疏。

他们此行虽然隐秘,但是却不料秦多势的爪牙如此之多,这才落下了祸根。不过段寒也确实没想到,要是秦多势早知道白湮在孟陵,又如何沉得住气不直接动手抓人?要知道,如今孟陵秦多势可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他又为何要隐忍到现在?

这一切,都让段寒更加疑惑。

大半个时辰过去,足矣慢走一个来回路程的时间,可是现在却连影儿都不见?

段寒虽然正襟危坐,心中却很是担忧。

片刻之后,出去寻白湮的随从回来了,可是他们的身后却不见白湮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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