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欠你的，小子。

场上，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在互博，矮的是个干瘦的少年，高的则是俊朗的骑士。

与其说是互博，倒不如说是少年在被骑士单方面的戏耍。少年虽然体格较小，但拳拳生风，打击极具力量，奈何他的攻击毫无章法，动作多余而且伸展幅度大，不论如何挥拳都被骑士轻易躲开。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了无法掩饰的焦急，他一边出拳一边大吼，将全身压向骑士，或者突然改用脚攻击骑士的下盘，都收效甚微。

骑士的个头比少年高出一大截，后者的拳头只能勉强打到他的胸膛，骑士微微侧身或是扭腰后退，都能十分高效地躲开少年的打击。他面带微笑，一脸嘲讽地看着少年，有时只是躲过少年的攻击，有时则会在之后还以一记拳头。骑士的拳头，每每都准确击打在少年的门面上，带给少年一阵头晕目眩，骑士则退到一旁冷笑地看着。

“真是凄惨，这就是你对你不自量力的惩罚，愚蠢的贱民！”骑士声音洪亮，像是要击垮少年的信心，但不等他的说完，少年又再次吼叫着超上来。

“你这就叫无知！”

骑士摇着脑袋，继续用轻松的神色瓦解着少年的攻势，戏耍又一次开始，看上去就是一场滑稽的喜剧。

“多么愚蠢，这个小崽子是三个圣殿骑士中最愚蠢，也是最自大的一个，不尽早寻找机会结束战斗，反而为了羞辱对方去激怒敌人——等会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

费马尔看见场内骑士的表现，又好气又好笑，没法亲自下去揍骑士一顿，只能在一旁顿足痛骂。

格里笑了笑说道：“看见那位骑士就想起以前的你。”

费马尔冷哼一声，说：“我当年比他狂妄多了，否则哪能被人叫做‘狂圣徒’！”

格里笑着摇摇头，又问：“他就是那位朗格骑士，那下面是在进行‘圣徒战争’？场内的那个少年又是谁？”

“我怎么知道！”

费马尔一脸不在乎，但还是带着格里来到决斗场一旁，那儿正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白袍老人。

老人的心思似乎全放在了决斗场中，直到两人靠近都没有发觉。费马尔眉头一挑，轻咳了两声。

“啊，费马尔主教！”老人转头看到费马尔，立刻双手合十鞠了一躬，问，“您怎么来了。”

“我就是带老朋友到处逛逛，听说今天竟然在举行‘圣徒战争’，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兰德尔神父认识下面那个瘦皮猴？”费马尔说道。

兰德尔神父转头看了一眼场内，目光又在格里身上停留了一瞬，说：“他是西斯·布莱恩，一个可怜的小家伙。以前我和他的父亲有一段缘分，可惜……。”

“这场圣战是你做见证的吗？”费马尔突然问。

“九天前他来报名的时候不是我主持，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件事，便决定见证这场仪式，也算是为西斯做最后一点儿事。”神父回答道。

“九天前他通过了神石的测试吗？”

“嗯，应该是通过了，毕竟这是圣徒战争成立的前提，不论谁主持肯定都不会忘记。那个时候他选择朗格大人做对手，神石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那今天呢？”

“今天？今天的检查是我亲自做的，神石发出圣光，承认了他的资格。”

“是吗。”费马尔眉头一皱，目光转到决斗场内。

格里看他表情有些奇怪，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费马尔没有转头，问：“格里，你对‘圣徒战争’了解吗？”

格里摇头道：“你知道，对于教会的事情，我都不太了解。”

费马尔表情不变，解释道：“信者，卫之，其价，生死！‘圣徒战争’是她确立的仪式，也是为数不多的有真神存在的仪式。”他停顿了一会继续道，“通过神石检验的挑战者，与真神挑选的战士进行决斗，胜利则可以捍卫权利，失败则丢掉性命。从这个仪式确立以来，挑战成功的人绝不超过五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神选择的战士实力会远超挑战者，简单粗暴一点，可以看成是一个人要战胜二十个自己，甚至更多。如果挑战者太过弱小，被挑选的骑士的力量就会收到限制，反之挑战者太过强大，骑士就会得到神助实力大涨——因此仪式也被称为‘真神之证’。”

听完费马尔的解释，再看看场内两人的战斗，格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相比于那少年的力量，朗格的力量不合常理？”

“速度、力气、魔力量，朗格现在的实力比一般骑士还要低，按照常理，那个瘦皮猴应该只有对得起自己身体素质的能力，可显然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超过朗格了。若不是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技巧，那个狂傲的小子早就被揍趴了。”

格里目光闪烁，没有说话。

“九天，一般来说要获得如此巨量的成长，你觉得要用什么方法？”费马尔冷笑一声问道。

“黑魔法。”格里回答。

“对，”费马尔的声音低沉下来，“但神石没有对他做出反应……哼哼。”

随后两人都沉默下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场内的决斗。

名为决斗，实则戏耍的战斗仍在继续。

西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散架了，口干舌燥，连抬起手臂都觉得困难无比。他的一只眼睛肿了，之前被科特打断的鼻梁又折了一次，珊珊流出的鼻血让他呼吸困难，好不自在。

但这些伤痛都无法动摇他，让他动摇的是自己无论如何发力都无法击中高大骑士这一事实。他知道只要自己实在地击中骑士一次，就可以迅速建立巨大的优势，可对方就像一条泥鳅，他用刀刃去切割，却每次都被对方从刃口处滑开，摇摆着，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你输了，你不行，你注定失败！

战斗时骑士并不说话，只是笑着，但西斯从他眼中读出了许多。西斯知道，他该逃了——他也这样做了。

只见西斯挥出一拳后，一改之前的鲁莽进攻，反而开始退后，想和骑士拉开距离。骑士动作一顿，目光扫遍西斯全身，也相应改变战斗方式，朝着西斯追来。

这一次，骑士主动出手了，不知何时挥出的硕大拳头朝着少年的门面冲来。

西斯大吼一声，也不防御，而是握拳用力砸向自己前方。他打算依靠自己的大力，在骑士攻击自己时击打对手手臂，即使不能废掉骑士一只手，说不定也可以让对面失去平衡，好创造出进攻的时机。

骑士洞察了他的心思。刚才还在眼前的拳头如同闪电般被收了回去，西斯挥空拳头，连忙想要调整姿态，但下一刻从斜下方扑来的踢腿重重地击中他的侧腹，将他的身体踢飞悬空。

强大的冲击从腹部传遍全身，西斯觉得自己的内脏都错了位，嘴里吐出一口胃液。

这个踢腿动作很大，而且力量很强，一定没有那么快调整姿势，趁现在扑到他！

强大的意志力让西斯不至于倒下，他的一只脚刚落地，便强忍着疼痛冲向骑士，迎接他的则是骑士脚板——骑士使用中段踢后并没有着急将腿收回，而是一缩一伸，腿部如同弹簧一般，一脚蹬在冲来的西斯脸上。

这一次，西斯再没法保持站立，身体向后退了好几步，跌在地上。他单手撑地，刚想站起来，骑士却不再等待，凶猛地扑了上来。

打不过！

西斯脸上露出惧意，连滚带爬想要逃走，但骑士轻易追上了他，一脚揣在他的屁股上，将西斯踢出老远。

“真是凄惨，就在这里死吧！”

骑士面露狰狞，再次朝西斯冲去，想要给少年最后一击。骑士已经想过，要抓着西斯的衣服，将他在地上拖行，然后重重砸在围墙上。

待会他还会朝我挥拳，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把握距离，就可以轻松躲开，也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骑士脸上满是自信。他冲到西斯身后，看到西斯如预期般背对着自己挥拳，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这就是你最后的拳头了！

骑士有信心躲过西斯盲目的攻击，但那一刻，一种危险的感觉突然占据心头。他相信这种自觉，毕竟多少次他靠此战胜了狡猾的敌人，这种自信让他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接着，一道蓝光划过他的眼前。

一柄匕首，骑士几乎没有看清。

骑士连忙后退。他的脖颈被滑开了一条口子，虽然很浅，但鲜血开始冒了出来。诧异，然后是懊恼和暴怒。

骑士恼自己，也怒自己。他信心满满，却差点着了道，若是匕首上涂了毒，他自身难保倒是其次，让肮脏狡猾的少年通过圣徒战争才让他无法接受——他是神挑选的战士，作为圣殿骑士，被击败决不允许！

西斯慢慢爬了起来，握了握手中的匕首，脸上也写满焦躁。这次突袭失败，可能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他心中清楚，自己确实没有力气了，体内的热流和冷流都察觉不到，身体每一处都在呻吟。

还没有完，还不能输，绝对不能在这个地方倒下。

西斯大口喘气，想要趁机恢复一点力气。骑士也没有着急攻击，不知是因为西斯的突袭让他有些忌惮或是什么其他原因。

“你知道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很讨厌你。”

骑士察觉西斯在趁机休息，但并没有攻击，反而开始于西斯对话，不对，说是对话，其实只是他个人自言自语。这一举动，让一旁观战的费马尔直跺脚。

“兰德尔神父将你领到教堂，其他的孩子眼里满是崇拜和神往，而你的眼中，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那是我经常在敌人眼中看见的东西。”

“再次看见你是更久之后的事情了，你变了，当你看着我们时，你不是在看圣殿骑士，而是在寻找你的对手，当你的眼光移到我身上，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和我，战斗，死斗。”

“但是，当你真的指着我，将我选为挑战对象时，我既生气又愉快。我生气，难道你真的觉得我是三个骑士中最弱的一个吗？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战胜我吗？你真的是如此一个狂妄无知的家伙吗？我愉快，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捏死你了。”

“很好很好，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是一个奸诈的家伙，你想激怒我让我的行动变得容易推测，你成功了，但很不幸，你的偷袭失败了，你，西斯·布莱恩，你输了！”

骑士第一次发出怒吼，野兽一般再次扑了上来。

西斯面色凝重，看准时机，用尽全力将匕首朝骑士挥去。这一次，骑士将西斯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不再躲闪，而是伸出手准确地捏住了西斯的手腕，用力一拧，西斯吃痛，五指一张放开了匕首。西斯没法抽出被抓住的右手，只能出左拳想要击退骑士，可骑士对它视而不见，身体一动来到西斯右侧，双手抓住西斯胳膊一揪，西斯整个人便弯了下去，骑士则趁机抓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朝墙壁推去。

“嘭~”

西斯的脑门重重砸在玉墙上，西斯眼中的世界一下子错开了，变得四分五裂，巨大的疼痛让他的差点失去意识，连叫声也没能够发出。

骑士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抓住脖子，一拉一推，一拉一推，一拉一推……

“嘭，嘭，嘭，嘭，嘭……”颤心的声音不断响起。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开始离西斯而去。自己是谁，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又为何要这样做，所有的一切都想不起来，连思考本身也开始消散。

就这样了，是吗……

【啊——再等一天又如何，毫无准备就来挑战，你真是让我钦佩！怎么，死了吗？如果没死的话，要不要再挣扎一下，把身体里所有的魔力全部集中到右手手肘。】

是谁？在这个时候在耳边说话，像个苍蝇一样。

【怎么，你死了吗？你放弃了吗？你接受了吗？】

什么？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

【你放弃了那么多，你被夺走了那么多，现在还未开始去掠夺他人就要结束了？】

掠夺？掠夺谁，掠夺什么，掠夺又是什么？

【你向着自己的灵魂发誓，要守护米娅，难道这次你要看着她被恶狼啃食殆尽吗？】

米娅？是谁，好像是，很重要的名字。

【给我起来，给我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右手手肘，给我振作一点，你个懦夫，给我振作一点——弗朗西斯——】

别吼了！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明明什么都想不出来，但就感觉很重要，必须去做，必须要做，必须要做。

全部的力量要怎么集中？西斯不清楚，他只能疯狂挤压全身，从肌肉、从血管、从内脏、从皮肤，从每个角落中将一股热流和一股冷流挤出来。

右手手肘是什么地方？西斯也想不清楚，他只觉得每一次身体被人推挤，身体的一个部位就会抵住后面男人的身体，他只能一股脑将冷热流朝那儿输送。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样就可以了吧！

他的意识再没法保持，晕了过去……

此刻，骑士的动作仍没有停止，脑袋撞击墙壁的声音已经和一开始完全不一样，不再是硬物与硬物，而是软体与硬物。

骑士突然觉得小腹有一阵疼痛，但察觉西斯呼吸只进不出，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结束了，西斯·布莱恩。”

“结束了，朗格·维密亚。”

骑士刚想给少年最后一击，费马尔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

骑士没有回头，冷冷说道：“‘圣徒战争’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输了，就要死，就算你是大主教也不能阻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费马尔一巴掌扇飞了出去。

“你做什么？要阻止我完成神圣的仪式吗，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放过！”

骑士爬起来，看着将西斯抱住并为他治疗的费马尔，狂吼到。

“你是我见过的最自大，最无知，也是最愚蠢的圣殿骑士，我因你是一名圣殿骑士而感到羞耻。”费马尔同样怒不可遏，语气甚至有些颤抖，“如果你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看你那宽广胸膛的下方，看看你所轻视的这个人在那儿留下了什么！”

“嗯？”骑士表情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不知什么时候，保护腹部的皮夹已经破了，从破洞中骑士看见了一大片的淤黑。直到此刻骑士才发现，自己的实力重新回到了大骑士水平——这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他受到了必须解开实力束缚才能抵挡的伤害，而解开仪式需要的实力束缚，也意味他是这一场这场圣徒战争的失败者。

“这，这不可能！”

骑士脸上写满震惊，他突然想到当自己以为胜券在握时放松了对西斯右手的封锁，随后小腹处传来的伤痛。

“我，输了，输给他……”

费马尔恨铁不成钢地瞥了骑士一眼，接着便专心给西斯治疗。他的手掌发着洁白光芒，扫过西斯的身体各处，伤痛的痕迹便减轻了许多。但当费马尔的手移动到西斯额头时，他还是皱了皱眉头。

“这个伤有点严重，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救回来——嗯，你怎么了，格里？”

费马尔抬头和格里说话，却发现格里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怀里的西斯，脸上表情复杂无比。

“他有什么问题吗？”费马尔问道。

“没，没什么问题。”格里表情恢复正常，摇摇头然后蹲下，手放在西斯额头上说，“确实很严重，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将伤口里面的死血和碎肉全部清理掉，然后将碎掉的骨头用魔力暂时组合起来，应该就可以了。”

“哼，明明没有学过治疗系的魔法，但你救人的本事从不比那些白袍大祭司弱。”

格里没有说话，开始着手治疗少年的伤势，完成他所说的所有步骤全程不过几分钟。

费马尔感叹道：“轻描淡写地完成了这种事情，你果然还是你。”

“我只是正好擅长这种事情罢了。”

“哼，你这样的谦虚我可喜欢不起来。”

格里看了费马尔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西斯，说：“他快醒了。”

费马尔眉头一皱，道：“不会吧，有这么快？”

正说着，西斯的眼皮一眨一眨的，醒了过来。

“嘿，瘦皮猴，你醒了，脑子有没有问题，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费马尔低头朝西斯笑着说道。

西斯一脸茫然地看着费马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张口嗯嗯啊啊，起来。

“嗯啊啊，啊啊啊……”

费马尔和格里面面相觑，此时兰德尔神父却姗姗来迟，手里还拿着一直墨笔和一张纸。

“西斯，把你要说的写在这上面吧。”

兰德尔笑着将纸和笔递给西斯，脸上是欣慰的笑容以及交错的泪痕。

西斯立即挣脱费马尔的怀抱，趴在地上写了起来，随后拿给众人看：

米娅被恶狼佣兵团抓走了，我们可以去佣兵工会附近的黑猫酒馆找到他们，请立刻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