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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履行》第四章 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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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南风与李小山呆了几日,听他细说后,才知在禹安找份工做是难于上青天的事,禹安多得是无所事事的闲人,有的在城里生活不下去,便回老家去了,大部分留在这里外乡人都成为了乞丐,若要说起禹安的乞丐数量,那一定多于衙门里的官兵。

丐数众多,便有了帮派,以四方划分,分为东丐帮、西丐帮、南丐帮、北丐帮,此四帮皆靠乞讨为生,一区之内的富人数量有限,四帮便划分了乞讨范围,一帮不得擅入另一方领地乞讨,就算讨到食物,也当还给乞讨领地上的乞丐,不然就视为宣战,宣战之后,两派集聚,双方拳打脚踢,打的头破血流,直到一方认输认错,才能停下来,这过程中,总要搭上许多条人命。

而李小山所在的帮派,便是东丐帮,萧南风既然找不到工作,又与李小山拜了兄弟,便随着李小山入了东丐帮,成了乞丐。

他并没觉得这有何失节,毕竟于如今的他而言,饿死才是事大,这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细细想来,更利于隐藏身份,也是不差的。

二人每日夜间宿在那夹缝小道,白日出去乞讨,日子倒也过得太平。

这日二人正蹲在角落乞讨,忽见远处走来一众乞丐,细看之下,乃是四人。

四丐风风火火,来者不善,李小山浑身缩了缩,下意识在萧南风身前挡住。

“是朝我们来的么?”萧南风问,没等李小山开口,来人便近了,他看清楚了,才惊奇道,“这不是那晚被我拧折胳膊的那人么?好的这么快?”

那乞丐的胳膊本没好,只是郎中给接了骨,教他不要乱动,因此他一路走来,只甩一只手,另一只牢牢贴在身侧,看来颇为滑稽。那乞丐走近了,愤愤指着萧南风,对旁边的大汉说道,“大哥,就是他!”一旁二人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是他是他!那日虽是晚上,然此人折断了老五的臂膀,我们断不会记错的!”

那为首大汉居高临下的看了两个蹲在角落里的少年一眼,只见那二人一个畏畏缩缩、惊恐不安的样子,一个睁大眼睛端详他们,满脸天真,仿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对着身旁粗声嚷道,“我当是什么人!老五,你被一个孩子折断了臂膀,真是丢人!”

那老五立即申辩道,“哎呀呀!哪里的事!这孩子可不是普通的孩子!他会武功,厉害着哩!”

“就是就是!”旁边二人继续附和道。

“这般年纪,会什么武功,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小子,起来!听说是你打伤了我五弟,你年纪虽小,却如此狠辣!说不得我今日便要以大欺小了!”

他四人气势汹汹,只将李小山吓得没了半条命去,他虽然害怕,却不肯躲开,仍是双臂挡在萧南风身前。

原来被三人称作大哥的这乞丐乃是东丐帮一霸,旁人唤他刘猛,他祖上传下一套刘家拳,拳拳力大无比,故而经常从没势乞丐的碗里拿食拿钱,受他恐吓抢食的乞丐不计其数,谁也打不过他,只能就此便罢,他的脾气便一天接着一天的大了起来。

说起那刘家拳,也不过花拳绣腿,依仗的,全不过自身蛮力,因着刘猛才只能在乞丐堆里大发威风。

萧南风观此人方才走姿,便知他武功深浅,听他四人如此讨论一番,也不在意,只把眼一斜,不上心道,“我瞧不上你,不跟你打。”

那大汉眼见一个身量不过五尺的小子竟敢如此轻视于他,当即火冒三丈,怒不可遏道,“好大的口气!”说着拳头一勾便向萧南风打去,只把挡在前面的李小山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眼看那一拳就要打来,却似僵住了一般,竟完全动不了了,倒是那萧南风一把推开了他,他伸出一拳,化拳为掌,并不与那刘猛相接,只错过拳头,绕住腕臂,飞身跳上刘猛后背,在他后背疾蹬一脚,一个跟斗翻身而下,便落在刘猛身后。

那刘猛劲力全用在那一拳上面,未曾料到背后这一脚,下盘不稳,生生向前趔趄数步,险些摔倒。他慌乱之间站稳,已是大惊失色,当下转过身来,方不敢轻视面前少年。只听他大喝两声,双拳交错着又朝萧南风攻去,他力气果真大,萧南风并不与之强争,只是一味闪躲,拳若到左,萧南风便朝右,拳若到右,萧南风有朝左,若双拳齐出,萧南风便后退数步,攻他下盘,这刘家拳之所以名不见经传,都败在下盘之上,萧南风只一眼便看了出来。那刘猛双拳打不到人,双腿却挨了毒打,他追着萧南风打了一阵,忽觉双腿一麻,痛呼一声,便倒在地上。再抬首时,眼中早没有方才嚣张神色,只见那少年几步走近,蹲下身来,笑嘻嘻道,“你还要同我打么?”

那刘猛喘了几口粗气,忙唯唯诺诺道,“不打了!不打了!您是少年英雄!是我鲁莽了!鲁莽了!”说着转而对一旁目瞪口呆的三人怒嚷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我回去!”

那三人方如梦初醒,急忙忙扶起刘猛,转身便走。

“慢着!”萧南风高叫一声。

四人同时驻步,只觉得后背发凉,不敢回头。又听萧南风说道:“我与李小山已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后你们谁敢欺辱他,便是如此下场。”

“再不敢的再不敢的!”几人回了几句,匆忙逃了。

被萧南风推到一边的李小山此时方醒悟过来,他看着那四人走远,有种恍然若梦之感,萧南风将他扶起来,他擦了擦满头的冷汗,看着萧南风的眼神,更多了一分崇敬之色,他想了半天,方才呆头呆脑道,“你真厉害!”

这一场架,换来了今后平和的乞讨日子。李小山同萧南风一处,再也没人敢打他。

萧南风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因此仅跟着李小山讨了几日饭,便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他既会扮可怜,又会说话,富人听他毫无痕迹的吹嘘,便乐得给他一碗饭,若是吹嘘到心底了,那么除了一碗饭之外,也许还有几文钱。

半年过去,萧南风已从当初那个没饭吃的少年变成了乞丐堆里的佼佼者,他讨饭的本领传到了禹安四里八乡的乞丐耳里,于是便有乞丐闻名而来,向他取经的乞丐络绎不绝,他也颇有生意头脑,每收一个弟子,便收两文钱,加上要来的钱,萧南风前前后后共存了五百多文钱在身上。对以前的他来讲,这钱不过看一场花脸戏也就没了,如今却大不相同,这五百文可算是多得很了。他与小山的生活也好了许多,从前两个人分半个馒头吃,如今要来的饭,也全够吃了,若是运气不好要不到,那么也不要紧,他们是有保命钱的人——便是那五百文了。

这日公鸡方啼过一遍,萧南风便从榻上爬起来,在昏暗夜色之中开始练功,这些日子以来,在讨饭时,他也有惫懒的时候,但于练武一事,从不敢荒废半日。

李小山是个瞌睡极轻的人,萧南风跨出门槛的时候,他便醒了,四周有些微凉的风从他的袖口钻进去,让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破旧的老屋,门槛掉了一半,窗户上面挡风的油纸没了,连屋顶上面都有一个大洞,唯一完好的大概就只剩四周发黑的墙壁了,每到下雨时,天上的雨从屋顶漏到榻上,萧南风与李小山便卷起铺盖,睡在地上,这地方不很暖和,却也极为难得。这老屋在城外荒郊,也不知是谁盖的,总之如今是空的,没有人住,也没人来抢。

萧南风练完剑时已日出东方,不远处城里的叫卖之声随着微风依稀的送过来,车轱辘声越来越响,这是从外地来的运送货物的马车,禹安是座大城,每日都有许许多多这样的马车,载着许许多多的货物,或者出来,或者进去。

萧南风练剑之时,早起的无所事事的李小山便总爱望着那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出来进去。他往日也只看到萧南风练剑结束,今日却不同,萧南风已拿了破碗,准备进城乞讨,见他仍在不远处坐着,背影一动不动,便喊他道,“小山!走了!”

李小山回过头来,见着萧南风背后不远处突然闪过一道影子去,那影子太快,李小山疑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更确定是自己眼花了。

萧南风见他不回话,便问他道,“怎么了?”

李小山这才回过神来,他指着马车那边的一望无际的天空道,“那边有几只大雁,飞得整齐极了,你快看!”

萧南风顺他眼光望去,只见天空中确有一排黑色的点,那些黑点越来越近,不是大雁,是人,且轻功高强,最起码,他还不是对手,他第一想到的便是仇家,但自己如今变作这副模样,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不确定之际,他想着还是先跑要紧,然那高空之中的几人轻功卓越,一路脚点树枝,不多时已落在李小山身前。

李小山没料到那一排大雁居然是人,猛然间吓了一跳。

为首一人络腮胡须,凶恶道,“方才有人朝着这边过来,可曾看到。”

李小山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道,“不曾……不曾看见。”

那人怒目圆睁,瞪了他一眼,似乎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他略一歪头,便看到了一旁的萧南风,又向他走来,问道,“看到有人过去么?”

“没看到。”萧南风回道,他这镇定的样子倒让络腮大汉起了疑心,他细细睨了一眼,便率众朝他们居住的破屋而去。

看来这些人不是来找他的,萧南风站在原处,思考着该走该留,李小山走过来,指着破屋道,“这些人怎么还会飞?他们进屋子里去看什么?我们昨日买的馒头还在里面……”他说着,就要进去,被萧南风一把拽住。

李小山疑惑间,那群人已转了出来,为首那人定定看着萧南风,问他道,“你们是什么人?”

“乞丐。”

“乞丐也练剑吗?”那人从身后拿出一把剑,那是萧南风在集市上买的、极为普通的一把剑,他生怕被人看见惹出事端,每次练完剑后便将那把剑卷入榻上的草席之中,即便如此,还是被这络腮大汉寻了出来。

萧南风顿了顿,说道,“当然,乞丐也需要一点防身之术的,要不然讨来的饭吃不到自己嘴里,你们没做过乞丐,自然不懂。”

络腮大汉冷哼一声,没头没尾的问道,“说!那人在何处!”

萧南风凛然不惧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

“如此嘴硬,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络腮大汉说着,退后一步,身旁的杀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拔出长剑,他续道,“今日不说那人下落!你二人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知其因便有刀光,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了,李小山惊慌之间,忙结结巴巴解释道,“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是此地的乞丐,在这里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了,从没见到旁的人。你若是不信……若是不信,便可跟我们去城中看看,城中有乞丐认识我们的。”

那一排杀手却不听李小山言语,只把脚步越靠越近,萧南风知道,这些人训练有素,乃是专门的杀手,他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况他最为精通的凤鸣剑法也绝不可在人前展示,江湖中人见识广博的不在少数,若被人发现了身份,那么以后的日子可真要朝不保夕了。

他脑中念头急转,忽而厉色道,“慢着!”

一众杀手没曾想这少年临危不惧不算,还做出一幅成竹在胸之相,一时间生生停了下来。

萧南风对那络腮大汉正色道,“那屋中藏有剧毒,你们方才进去之时,毒气就已随着呼吸进入体内了,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便等着暴尸荒野罢。”

面前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萧南风,那为首之人怀疑道,“我们并无中毒之感,况且……乞丐身上也会有毒么?”

萧南风扬了扬眉,反问道,“你既不信我是乞丐,说不得,我便不是乞丐了,况且,我练剑,乞丐也练剑么?”为首之人双眉横斜,一双眼珠围着萧南风的脸灵活转动。萧南风又补道,“此乃我祖传密毒,非我独门解药不能解除。如今我二人被你们围住,若论起武功,定然不是你们对手,你们若要就此杀了我们,我们只能束手就擒,只是少不得要拉着你们做垫背了。”

那为首大汉终于信了萧南风的话,因问他道,“解药在哪?”

“现在就给了你,我们岂不是性命不保!”

“你欲如何?”

此时天色愈来愈亮,城门前进进出出的人不在少数,萧南风便对路过的行人高喊一声,“哎!”

众人看见呼声,纷纷向这边看来,见着几个人站在这里,再听不到声音,便回过头去。

萧南风续道,“解药可以给你,但你需当着众人的面对天发誓,今日拿到解药后,不可伤我二人性命,否则死无葬身之地。这发誓的话音,一定要比我方才的声音大。”

大汉沉思了片刻,终觉得自己的命比较重要,于是指天高声喊道,“我发誓,今日拿到解药,不伤你二人性命,否则死无葬身之地。”这一喊,周围的人又纷纷看了过来。

萧南风方放下心来。

他从口袋里摸了摸,便摸出十几颗黑黑的极小的东西,便是解药了,他将那些解药往空中一撒,便有人飞身接住。

那大汉接了解药,待下属吃下去,停了半晌,方也吞下去。转而阴笑道,“小子,我只说今日不伤你二人性命,却没说明日、后日不伤你二人性命!来日方长!”话毕便带着一众杀手走了。

萧南风大大松了口气,李小山却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他连忙道,“你不该让他只发今日的誓,该让他发誓以后都不能杀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安全。”

萧南风朝他头拍了一掌,“你啊!尚不懂人心之复杂,若我方才让他发誓今后不得伤我二人,不给他斩草除根的机会,你以为他会这么随便就走掉么?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么?”

李小山对萧南风的话不大理解,只莫名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又转而问他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在屋里下毒了?我怎么没看见过?”

“我骗他的,我哪有什么毒?”

“啊?”李小山不能置信道,“那解药……”

“那是昨日买馒头时送的炒黑豆。”萧南风边说着,便向破屋里走去。

李小山呆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南风走进破屋,匆忙收拾着东西,这地方不能再呆了,那些人一旦意识到被骗了,一定回来算账。他收拾好了包裹,往身上一背,便要出门去,但他转身同时,便定了下来,对着虚空厉喝一声,“出来!”他话毕片刻,便从房顶的破洞之中飞下一个人来,待他落地站定,萧南风方看清他面貌。

这是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他浓眉朗目,身躯宽厚,穿着赭石色软缎夹衫,英姿浩然,看起来颇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气势,他双手抱拳,微微作揖道,“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

“我可无意救你,倒是你,险些累我二人性命。”

“这……这实非我所愿,还望见谅。我尚有师命在身,便不多留了,保重!”话毕转身欲走。

“站住!”萧南风道。

那青年因他这话停下来,问他道,“何事?”

“我的钱不见了。”

那青年不甚在意道,“多少钱?”

“五百文。”

“五百文?”青年人愣了愣,对他来说,五百文尚不够喝一碗好茶。他摸了摸身上,准备随意拿出几两银子给萧南风,然而他并未摸到银子,他今日是奉师命而来,为图方便,身上除了一把剑外,什么都没带,便只能抱憾道,“我没看到。”

“这屋子除了我,便是你,难不成我会偷自己的钱么?”萧南风问道。

青年人哭笑不得,不知如何辩解,他从未想过,会因区区五百文钱被人缠住。想了片刻,便折衷道,“这样吧,我先去办事,待事结之后,我给你钱,权当答谢你方才救命之恩,可否?”

萧南风的钱确实丢了,然而他拖住此人却并不是为了这区区的五百文,他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恕我不能相告!明日辰时,陈记绸缎庄前见,我给你钱,告辞!”那青年话毕,一个跳跃,已不见了人影,萧南风欲去追他,只见李小山晕晕乎乎从外面进来,他手里拿着钱袋,说道,“你练剑时把钱掉在地下了。”萧南风无所谓道,“是吗?你先收好。”说着背起包裹。

李小山便问,“我们这就要逃命去了么?”

“正是,快走吧。”萧南风说着,便拉着李小山,匆匆离开这破败的屋子,向禹安城内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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