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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慢》第二章 惊鸿初见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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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楼。

祭司的侍者将岚离和扶遥带到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暗道前,扶遥从未来过这里,但看王兄也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便紧随其后走进暗道。其实岚离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暗道潮湿阴冷,两侧的石壁上凝着冰凉的水珠。岚离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方向和路程,这条暗道的上方,似乎正是胤雪川,难道这是在外敌入侵时供王室逃生的密道么?

暗道出口的正前方是一间颇为轩敞的石室,石室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炎君背对着他们,正在俯身查看石室中的水池,岚离和扶遥凑上去,被水池中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几百尾通体血红的鱼,细长尖利的獠牙从口中探出,下牙向后弯曲都快要碰到眼睛,鱼唇被撑的翻卷开来,鱼眼睁得极大,满是细细的红丝,似乎快要爆破开来。

岚离似乎猜到了什么,望向炎君:“这难道是,前几日打捞上来的银光龙鲑?”扶遥显得极为震惊,而炎君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不屑地瞥了一眼,转而对岚离道:“正如公子所料,银光龙鲑深居在胤雪川中,以一种名为白羽的动物为食。白羽的形态酷似飞虫,体态微小,但通体雪白,聚在一起就像一团白雪。”

岚离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羽虽然微小,却生性嗜血,一群白羽可在一瞬之间将活人吸成干尸。吸了血的白羽会变成红色,一段时间内不会再进食,几日后红色才会消褪,而吃了这种红色白羽的银光龙鲑则会在几日后变为凶狠残暴的食肉龙鲑,开始攻击其他动物甚至自相残杀。我看过雪山圣女,她面色苍白,失血过多,毫无疑问是被白羽袭击过,可她竟然还活着。她为什么被白羽袭击后还能活下来?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胤雪山川?她到底是什么人?”

刺客?被放逐之人?又或者是什么妖怪?岚离脑中闪现过无数种猜测,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不管她是谁,此人都留不得,必须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斩草除根,这样才不会为燕国带来祸患。

炎君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焦急地望着岚离,想从后者嘴里听到自己的想要的回答。岚离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可他突然想到她眼中的寒凉,想到她那种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她自己在内的那种无所顾惜的冷漠,他不想杀她。他不知道,要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让一个人的眼睛完全流露不出一丝一毫正常人该有的情感——没有恐惧,没有不安,没有好奇,没有疼痛。

只是淡漠。

所以他可怜她,以一个能决定她生死的人的身份,俯首垂怜。他不想,却不能不。他是燕国未来的王,不能容许自己的国家出现任何危险的隐患。

“王兄,”少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我可以去看看她吗?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一定很痛吧。”

扶遥的语声清晰而沉静,带着少年特有的执着,他似乎并没有认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的目光澄澈,笔直的望向他最信赖的王兄。

这样的目光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岚离忽然想起他以前看到的被后宫失宠的怨妃狠狠甩了一巴掌的扶遥,当时他那么瘦小而单薄,却笑着反过来安慰他说:“没事的王兄,我不痛,你不要为我担心。”

岚离叹了口气,“炎君大人,雪山圣女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议,我要好好考虑一下再禀告父王。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扶遥去看看她?”

炎君知道他是极喜欢扶遥的,不敢再计较,“圣女就在观星楼顶层的暗阁中,我这就安排人带小公子过去。”

扶遥向岚离一笑,随即跟着炎君的侍者大步走了出去,岚离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他已和他差不多高了。

凉若白醒来的时候,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可能这不过是另一个梦吧,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多长时间了。

她试着动了动左手,冰凉的手铐的触感格外清晰,她抬了抬手腕,只觉得格外沉重,似乎不像是普通牢狱中的镣铐。锁链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似乎是玉质的。

黑玉锁链,这样的锁链,她曾经见识过。

难道她又回到了西凉的王宫吗?师父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解开她的镣铐,带她离开?

她满怀希望的在黑暗中等待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人在门前停下,然后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伴随着刺目的光线一同闯入了眼帘的,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身影。

她的泪一下子流出来。

刚刚打开门的扶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对着他流泪的少女。可惜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的眼泪,并不是为他而流。

他只看到她的眼泪那么悲伤那么汹涌,她的眼中那么冰冷那么淡漠。

沉重的黑玉锁链,穿透了她的琵琶骨,粘连着模糊的血肉。衣裙被流出的血浸得黑红,布满颜色深浅不一的血渍。漆黑如墨的发丝垂落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旁,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妖娆。

以黑玉锁链穿透琵琶骨,是扶遥在志异上看到过的对付妖邪之物的办法,可她只是一个女子啊,为何要遭受如此残忍的对待?看祭司炎君和王兄的意思,他们是要杀了她,这又为什么?为了除去莫须有的威胁?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让一个女子为他们的猜测而付出生命。

这不公平。

扶遥轻轻向她走去,生怕惊吓到了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脸上也是水泽一片。他轻声问:“怎样才能解开你的锁链?”

凉若白偏着头打量他,不用看他的衣着,但是凭腰间的佩剑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师父曾告诉过她的,燕国最神奇的不是银光龙鲑,而是一对佩剑,一名九阙,一名七杀。她还记得师父在纸上细细画出它们的样子,师父的画工是真正的殊世难得。

“需要你的血。”她的声音嘶哑难辨,他听到了莫名的心疼。扶遥拔出七杀,在掌心一划,鲜血便滴落在黑色的锁链上。紧接着那锁链似乎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飞快的从凉若白身上抽离,扶遥仿佛能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却没听到凉若白半句呻吟。只是没有了锁链的支撑,她一下栽倒了下去,扶遥下意识地接住她。

“如果那些志异中记载的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放出来的,可能是个妖怪?”扶遥不想知道她是否也看过那些志异,只是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半晌,才轻轻道:“如果你是妖怪,我放了你出来,是不是可以满足我的一个愿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可此时此刻他只想让她开心些,这是他知道的对付疼痛最有效的良药。

“什么愿望?”

扶遥没想到她会认真,答案随口而出:“那我要天下太平。”

她忽然笑了,那是扶遥第一次看见她笑,分明眼中依然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感,他却觉得那笑容张扬而狂妄,好像整个天下不过是她掌中之物。

“天下太平又有何难?也好,你今日救了我,我便还你十年天下太平,这样也算两不相欠。”

扶遥觉得她一定在说笑,可他的心却无条件的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而她的眼依旧那么寂寞,好像刚才真的只是说了句玩笑。

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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