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城，北关边陲之城，往北数十里便是林海，而进了漠北城，便是进了大夏国的地界。

是夜，月明，星稀，无风。

城内西南边角处，此时只有一个地方还亮着灯，那是一家客栈，不大的客栈，比之城中最大的客栈差之甚远，但城中来往的流客似乎更喜欢这家来福客栈。

客栈不大，客房只有十二间，客栈老板是个老实人，有个老实的名字，叫孙来福，十二间客房的名字倒颇有特别之处，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分别对应了十二个时辰。十二间房布置毫无异处，价格统一，颇有平等之意。

平旦，日出前的一个时辰。房内，那酒馆的少年静静躺在主塌之上，双目紧闭，脸色恢复了些红润，呼吸平稳，已是酣睡之中。主塌不远处，是侧榻，较之主塌略显简陋，像是个比较的石头台子。台子上也躺着一个人，双眉间有一红点，是那女子，风小风。房内桌子上点着一直蜡烛，烛光有些昏暗。一只蜡烛，一盘肉干，一壶酒，两只杯子，麻衣汉子正坐在桌子旁，端着一杯酒，自饮自酌。这便是王青云走进平旦所看到的情景。

王青云，漠北城城主，据说曾今是西征大将军的得力爱将。当年随大将军西征蛮国立下汗马功劳，功成后却放弃夏王封赏的护卫军将军，跑到这边陲之地当一个小小的城主。此时他一身青衣，坐在麻衣对面，面前的酒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斟满，拿起酒杯，看了看榻上的两个人，轻声问道：“白公子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麻衣一口酒下肚，左手抓起一块肉干，说：“一年前满门上下一百三十八口被杀，辰老头带着他逃到这漠北之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本就是在逃之身，开个酒馆作甚？人多口杂，虽说这里远离京都，但也保不齐被认出来。别说他们逃到这里你不知道，我告诉你，这次的事你也得负责！”说完狠狠的咬掉一块肉，双眼瞪着王青云。

王青云微微一叹，喝了口酒，道：“不错，当初辰老带着白公子曾在城中逗留一日，我私下见过他，也曾想让他带着白公子躲在乡下，或是直接躲进林海。可是辰老只是问我要了些银子，告诉我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曾想他竟是在那官道上开了一间酒馆。后来我派去了五名手下去暗中保护，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老人家直接把他们打回来了，并且带给我一句话。”王青云苦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什么话？”麻衣一口塞进手里剩下的一块肉，顺手抓起了酒壶，给自己倒着。

王青云先是不语，等麻衣倒满之后，拿起酒杯碰了下麻衣的杯子，一饮而尽，缓缓道：“看遍世间人，百炼红尘心。”

麻衣看着杯中酒，许久才道：“可惜了，老头子恐怕也没预料到三天前的事，这看遍怕是看不遍了。”

“是啊，谁能想到为了对付一个老人，竟然出动了黑杀令！”

“黑杀令出，神鬼同诛。就算是我风家也惹不起，你帮我想想我怎么把这小子带回去而不被发现。”

“你风家是惹不起，家大业大的，不过昨天我倒是见过两位能惹得起的。”

“谁？”

“地老天荒。”

麻衣愕然，叹道：“没想到这两位也来到这漠北之地了，只是来迟了一步。当年白老先生与这二位也是颇有渊源，辰老头或许就不会死了。”

王青云道也是感叹，“祸福只在旦夕之间，世事总无常。另外还有一件奇事，地老天荒此次来漠北，竟然带着一个小和尚，昨天见到之时我曾问过，两位前辈说这个小和尚真能做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觉得有趣，就从大恩寺偷了出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麻衣又是一杯酒下肚，“自古以来都只是说说而已，两位前辈现在何处？我倒是想见见这个小和尚了。”

王青云拿起酒壶，先是给麻衣倒上，又给自己倒，只是倒尽最后一滴也只满了半杯而已，“只怕你是见不到了，昨天他们出城了，说是要去林海，有意让那小和尚传承他们的救世灭世之道。”说完喝了最后的半杯酒，双手抱拳，道：“风二爷，王某人告辞，等天一亮你们就启程吧，此次黑杀令派来的人全军覆没，怕是下一批也快到了。”

“我知道，夜深了，走，我送送你。”说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两人，与王青云双双走出客房。

房中突然安静了些，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到完全听不见时，躺在主榻上的少年突然睁开双眼，眼角还带着一丝泪痕。少年起身，随手拿起跟自己一块躺着的黑色长刀，从帘子上撕下一条布，将刀绑在了身后。走到桌前，又将剩下的肉干都揣在了怀里，看着麻衣剩下的那杯酒，略微有些出神，仿佛在杯中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身影。眼闭，泪又落，仰头，将之饮尽，好似将那些身影一起融进酒里。接着，他又来到侧榻，看着这个熟睡中的女子，昏暗的烛光，映着女子略显疲惫的脸。他抚摸着女子的脸，轻声道：“对不住了，风姐姐，这是小白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