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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知音》8、永失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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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三轮摩托车在薄暮中缓缓行驶着,经过了陶镇东边的苹果园、櫻桃园、梨园等一大片果树林,经过了一片片大雪中的旷野。地里大部分种的是冬小麦,还有不少大蒜,盖上了塑料薄膜,当然这时候在大雪中,已经分不清哪一块地种的什么了。

我们无州总体来说是丘陵地带,无州城就是一个起伏不平的地方。想当初,建国前,有一段时间,无州县委的驻地,就在我的家乡口镇。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搬回到老县城无州城了呢?

据说是因为当时的决策者,认为从口镇往西就是大平原了,是无州的粮仓,在这个地方建设城市,太浪费这片肥沃的土地了,所以才搬回了地势起伏,土壤贫瘠的无州县城。这要是当年县委继续驻扎在口镇,我的老家也就变成无州市中心了。

我们陶镇属于泰莱平原的最东端,也是华北大平原在河东省的一部分,这里土地肥沃,一马平川,是彻底的平原,以陶镇为中心,方圆二十里内,你不可能找到一块不是从外地运来的石头。

出了陶镇往东,路越来越狭窄,变成了真正的乡间土路。路两边有不少倒塌了的蔬菜塑料大棚,还建起了一些比较新的蔬菜大棚,墙上到处都是用白漆黄漆写画的各种广告。

陶镇在逐渐变浓的薄雾中依稀可辨。田里早已积满了厚厚的雪。那时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农用机械还没有普及,还需要一些农业用的牲口,所以有几家畜养马牛羊的专业户。

有一个牛棚就建在路边。我看到有一只黄色的蒙古牛,听到我们的三轮车的声音,抬起了它的头。它看上去又大又笨,像是瞎了眼似的,对我们似看非看。

我们驶过了一家山楂罐头食品厂,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曾在这儿做过工,现在是冬天,已经停工了。我们又驶过一些绿化树林、果园和农田。公路上,有几辆农用小卡车迎面驶过。

也许,更大的风暴就要到来了。天变得很暗,得打开前灯了。迎面而来的卡车的车灯,照射在我父亲的脸上,使得他眯起了眼睛。

我们拐上了汇河公路。那时候无州大道和汇河大道还都没有修建呢!现在,快到姥爷家了。

汇河公路两旁的景物,默默地朝我们飞驰而来。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奇形怪状的树林;接着又突然出现了一片林中空地,这是灌木丛中的一道口子;而后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缓缓流入了汇河。

汇河是我们无州的母亲河,又名牟汶河,它一路往西流淌,在安州流入汶河。原来的汇河,河面比现在宽广得多,水量也大得多;后来之所以成了现在小河的样子,是因为在它的上游,建成了无州最大的水库,也就是现在无州的著名旅游景点之一雪野湖。

如今的汇河,河道曲曲弯弯的,就像是一连串的s形,一个接着一个,像一个小孩子学写拼音字母时,那种潦草马虎幼稚可笑的字迹。

穿过汇河的冰面,矗立着一根根原木。过去好多年,我都在这条河里游泳钓鱼,非常亲切,可以说这里写满了我童年的美好记忆。

我平时步行去姥爷家的时候,都是走小路的,那里可近不少呢!现在爸爸开车,所以才走汇河河岸。现在,当我沿着河岸公里,往上游去姥爷家时,小河却似乎离得老远,悄悄地蜿蜒着,进入了苍茫的暮色之中。

父亲的鼻子突然用力吸气。我正想让头脑清醒清醒,猛地听到了他那怒气冲冲的鼻息声。

原来,我们就快到姥爷家了。刚才驶过了一座小桥,车子底下的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前面就是姥爷的农场。农场上矗立着一座荒凉、丑陋、毫无遮拦的房子。

冬天的傍晚,大雪中的轻纱似的天空,冰冷,不祥,天空中没有一样能表明是白天的东西,没有固定可靠的事物,也没有能用目光勾划出的形象。一切都是模糊一片,没有定形的东西,迷雾和空间混成了一团,像我的命运一样前途难卜。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姥爷的屋子,这时候,车子正带着我无情地开进这一片迷雾之中。一阵颠簸之后,我的父亲把车子停下了。他注视着我,语气很沉重地说道:

“去吧,快到你姥爷家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你不去吗?”

“我不去。记住,你说自己步行来的。我走了。”

父亲抚摸了一下我的头,使劲地抱了抱我。这种亲昵,让我很不习惯,因为父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抱过我了。我觉得这种过分的亲昵,有些异乎寻常,可是我又说不出困惑的理由。

我下了车,朝姥爷家走去。我回头看到父亲把三轮车调回头去,然后就开车走了,似乎速度比来的时候,快得多。我真想跟父亲说一句:

“天黑了,你开车这么快,难道不怕危险吗?”

可是他很快就开远了,我没有来得及对父亲说这句话。后来我才明白,这竟然是我们父子因缘中,最后一句要说的话。

…………

我到了姥爷家里,姥爷大吃一惊,问道:

“东凌,你怎么来的呀?”

我按照父亲的嘱咐,说走来的。姥爷拍着手唏嘘感叹道:

“哎呀,孩子你傻不傻啊?下这么大雪,这么冷的天,你还来干啥?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了,这不才六十多吗?还能动弹得动啊!你在家里暖和不就是?不用每天都来帮我干活的呀!”

我点点头,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跟他说,是父亲坚持送我来的,而且是很罕见地开车送我来的。

跟往常一样,我就像那个“无州二妮子”似的,帮姥爷“喂完鸡再把猪喂喽”,然后吃饭睡觉,一宿无话。

第二天上午,大雪终于停了。愁云惨雾消失了,太阳出来了,一个很好的晴天。我吃完早饭,决定回家去。因为昨天父亲的表现,隐隐让我觉得不安。

可是都怨我那时候还太小,还看不出那个可怕悲剧的端倪。当然,客观说来,事情已经发展到那个地步了,就算看出问题的症结来又能如何,恐怕任何人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了。

我跟姥爷告别,步行回家。从姥爷的家到我家,才六里路,但因为大雪封路,我竟然走了一个小时。

走到马陈村村头,经过了我家的小商店,那些被木板遮挡的橱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噼里啪啦的令人心寒的声音。

终于到了我家的大门口。真奇怪,我们无州农村里的习俗,大白天,大门都是敞开着,或者至少半敞着的。可是今天大门却紧紧闭着。

我推大门。里面居然还上着锁!我敲敲门,家里没有一丝声音。我使劲晃门上的铁环,发出刺耳的声音,但是仍然没有回应。我开始使劲喊爸爸妈妈,仍然没有回音!

真可惜,那天我没有带钥匙。否则从钥匙孔伸进钥匙去,就可以打开门的。

我喊了五分钟,也没有人出来开门!真是怪事?难道这么一大早,爸爸妈妈和韦洁,都出门了?他们为什么不从外面锁门呢?难道是觉得从里面锁门更安全?问题是又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全家出动呢?

恰巧这时候我家的对门,邻居大婶子出来了,我就问她:

“婶子,看见我爸妈出门了吗?”

“没有啊!这才八点半,天寒地冻的,能上哪里去?”

我透过大门锁孔看院子里,发现我家的三轮车就在车棚里。不对啊,能上哪里去呢!那时候,手机这种高科技的通讯工具,还没发明出来呢,我上哪里找他们去呀?

我在天寒地冻中喊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人出来开大门。后来就到对门家里暖和暖和,等着父母回家。我认为他们一定是出门有事了,比方说赶集去了。那一天是口镇大集。

可是到了中午,依旧没有回来。下午三点多了,依旧没有回来!

我只好在邻居家蹭了一顿午饭。那时候,我邻居家里已经买了电视机,我在邻居家看电视,时间倒也好打发。可是心里却越来越忐忑不安。

我一次一次地出来到我家大门口查看,可是始终锁着门。很快就到了傍晚,太阳落山了,可是我家的大门仍然冷冰冰地锁着。我的父母和姐姐不知道去哪里了!居然一直没回来!

晚上,仍然没有回来!我只好继续在邻居家蹭饭。到了夜里九点钟了,他们仍然没有回来!

这个夜晚我只好在邻居家睡了觉。邻居大叔大婶,也觉得此事太过怪异蹊跷,临睡觉前跟我商量道:

“东凌,要是明天上午,你父母还不回家,我们就要再找几个邻居,大家一块撬开你家的大门,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漫长的黑夜,我是在忐忑不安和心惊胆战中度过的。我一夜没有睡好,老是在做可怕的噩梦。

我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母亲的暴戾和神经质;我想到了姐姐韦洁的经常呕吐,和那天她说可能怀孕的事;我想到了我父亲这一段时间的抑郁失眠,以及昨天送我去姥爷家的一系列反常言行,尤其是他好像买了一瓶农药的细节……

所有这些想法,使我越来越感到,我家可能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悲剧。唉!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又能怎样呢?好吧,生死有命,该来的早晚会来,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明天会发生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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