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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螳螂》七 成婚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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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春的时候,怀南真的请了人,开始拆他的茅草屋了。两天后开始打地基下墙脚。房屋生产许可证办得很顺利。徐福田如今依然是村里的一把手,又换了个称呼叫做“支书”。按说他已经六十出头,去年就当退休了,偏偏又任了一届。他的胖老婆几年前已经过世了,传说的被她不能“下蛋”的前儿媳妇气死的,他的前儿媳妇也早给他儿子打跑了,而他的独子国权是个无事生非的主,在村里村外欠了一屁股风流债,害得他不断地给他擦屁股。平常儿子也不知道在哪里鬼混,缺吃少用了才回家找他老子伸手,支书气得对他舞枪弄棒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平常里他回到家里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一天支书回到家不久,看见怀南拎了两瓶酒来了,如同十年前的张老头。徐福田的心里忽然一阵激动。他不由自主地出门去迎他。

“叔回了啊,我正担心你还在大队忙着哩!”怀南微笑着,右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纸烟来,正要拆封,支书却挡了:“别拆,留着给家里匠人抽,人老了,又生了支气管炎,我最近难得抽烟了。”好像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他说完话之后一连串地咳嗽起来。怀南只得作罢。对于这位支书,他无疑也是感激的,他帮了他家许多,老夫妻俩生前是时常感念的。

怀南从前并没有太多的注意他,现下却仔细地看了看他,他们身高相仿,支书的背已经微微有点佝偻,方正的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

支书已经主动接过了怀南手里的酒,怀南有一点意外。

“啥也别说,先陪叔喝两杯,事情我晓得的。”

怀南只得点了点头。

怀南坐在堂屋里打量了一番支书的家,支书却正在西厢的厨房里忙碌。怀南等了半响,走进西厢,看见支书正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在灶台上炒菜,忙上前去帮他烧火。支书笑了:“正想叫你哩,你就来了,一个人是有点忙不过来哩,呵呵。”

怀南看他熟练地把锅里的油炸花生米装到盘子里,笑了笑,心头竟有几分亲切。支书又炒了一盘韭菜鸡蛋,略感歉意地说:“不晓得你今朝来,也没去称点肉,就将就着吃吧。”

怀南说支书你太客气了。

怀南喝得不多,徐福田的兴致却十分的高,怀南给他添了一杯又一杯,他喝得高兴起来,竟然抓住怀南的一只胳膊:“娃,你的一切我都晓得的,你有大好的前途,好好干,以后的天下是你们的。”

怀南愕然地看着他。

支书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唐突,但还是放开了抓着怀南胳膊的手:“叔老了,干完这届就要退休了,村上有前途的娃叔都很关心的,就想趁着还在任上多帮衬你们一些哩。你起屋的手续我早几天就帮你弄妥了,一会我拿给你。”

怀南十分的意外,感激地再敬了支书一杯酒:“支书,还有个事,我提前邀请你一下。”

支书询问地看着他。

怀南微微红了脸,说等上梁的时候准备和心兰顺便把婚定了,请村上的领导一起去家里热闹热闹。

“木匠的姑娘么?”徐福田满脸的兴奋:“那个女娃儿不错,长得好,又有学问,村里就她配得上你了,好事好事,到时候叔一定送你一份厚礼的,村上的其他领导,我都帮你约上,你就不要再跑了,至于起屋有什么难处的,都来找叔,千万不要为难!”说完,他端起酒杯来,一口干了杯子里的大半杯酒。然后他起身到房里取了一摞纸出来,摊在桌上。

“这是你的房屋翻建许可证,一会记得带上。还有个好消息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的,最近上面有文件下来了,很快就要实行分田到户了,你们也会分到一块地。每年只需要向国家缴纳少部分的农业税,其它的收入都是自己的。”

怀南对于这一连串的好消息有点应接不暇,他已经开始憧憬起他们未来的美好生活,他们会打理好自己的田地,屋子前后弄两片菜畦,再喂上一两头猪,几只鸡,农闲他会去干干木匠活计。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会给孩子们很好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会比别人家的孩子生活得更好,再也没人会看不起他们。

在姚木匠的帮衬下,怀南的瓦房按部就班地建着,初夏的时候已经有了雏形。清明的时候怀南准备了很多的纸钱,给张老头夫妻以及张三的坟头都换了新土,最后他才来到他母亲的那片山坡,他意外地看见了小枣树下的一撮新烧的纸钱灰。也许是未来的岳父岳母来拜祭的吧。他并没有多想,给他母亲的坟头换了一抔新土就下山了。

最近心兰一直在学校里,她没有让怀南去学校接她。最近她正忙着迎接高考,另外她也不想再增添怀南的辛苦,即使她也很想时常见上怀南一面。

夏天来临的时候,怀南的三间瓦房终于落成了,多下来的砖瓦又在房前起了两间半砖半土的侧屋,其中一间垒了锅灶,另一间怀南准备搭个猪窝,像他师傅家里一样。此时村里的分田到户工作也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了笑,也许,他们充满希望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姚木匠给怀南选了个上梁的好日子,按时令算正在秋播后不远,那也是他们的女儿女婿订婚的日子。在这期间,怀南新添了些木料,打了一张双人大床以及一些常用的家具,漆了大红的油漆。又用石灰把三间屋子都粉了一遍,整个家整齐而亮堂。怀南把老头老奶奶的床依然安排在东厢,床前依旧摆放了他们用了几十年的衣柜,床上的铺盖一如从前。而他的房间或者说他们未来的新房依然在西厢房,这个怀南在某个月心兰偶然回来的日子征求过她的意见的,她完全赞同了他的安排。

火热的七月份终于来临了,心兰在高考的前两天从县城回来了。她还是嘻嘻哈哈的,一点没有压力。她让怀南骑车带她到镇上看望了她的姥姥姥爷,第二天又一起去了县城,她拉着怀南走进县城最大的商场,然后在卖钟表的柜台前停了下来。

“我要买一块手表,考试的时候用的着的。”她郑重地看着怀南说。

怀南点了点头。

心兰却一直在男式的表柜前转悠,最后终于选中了一块男式的“上海牌”手表。

“试试看合不合适?”她一手接过售货员递过来的手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有些愕然的怀南。

“又不是我考试,你选个男式的干嘛?”

“不考试就不能买手表了吗?来试试看。”她不容置疑地拉过怀南的左手,仔细地帮他把手表戴在手上,然后右手托了下巴,边看边微微点了点头:“嗯,还算配得上。就它吧。”然后转向售货员:“同志,这块表多少钱?”

三十多岁的女售货员正微笑着看着他俩,便说到:“这是新款上海表,很受欢迎的,三十八块钱不算贵的,很适合年轻人戴。”她加了一句:“特别是快结婚的年轻人。”

怀南和心兰脸上都红了一红。怀南把心兰拉到一边,附着她的耳边说:“三十八块钱,太贵了,以后再买好了。”

心兰不依:“我带够了钱了,就算以后我们省一省,我也要给你买下这块表,其实跟你送我的梳子比起来,这个差得太远了。嗯,买下它,借给我用三天,我相信它会给我带来好运的,你不愿意吗?”

怀南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要不咱们再买一块女式的给你。”

“不要,这样,等以后你赚到钱了,再买一块最漂亮的送我好了,咱们的房子刚刚建好,你手头一定没什么钱了。”

怀南听她说到“咱们的房子”,心早已醉了,只得依了她。

两人出了商场,怀南把心兰载到学校门口,便打算回去。心兰坚决要怀南住在附近的招待所。

“最便宜的一晚要八毛钱呢,我回去明天一早过来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我一辈子就高考一次,你住在这里我才安心。”怀南只能又一次妥协了,开了个单人房,出了招待所,天已经快黑了,两人一起吃了碗面条,怀南把心兰送到学校门口才回转。

三天很快过去。回到了学校,心兰收拾了行李,居然只有两个小网兜。

“你的书呢?”怀南问。

“送人啦!”心兰回答。她把两个网兜一边一个挂在自行车两边,然后跳上车后座,对怀南说:“走吧,咱们回家结婚去了。”说完扶着怀南的腰哈哈笑起来。

“好嘞。”怀南左脚在地上蹬了一蹬,车子便朝着家的方向去了。行了一段,他忽然停下车来,回头对心兰说:“对了,咱们好像还没订婚呢!”心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

心兰的高考成绩一个月后就出来了,她已经过了全国重点的分数线。她把她的分数单放在怀南面前的时候,怀南犹豫了很久,才说:“我觉得你应该去上大学,你不应该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的。”

“那么我问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把这个机会现在让给你,你会去吗?”

“我会的,我毕业了,就会有好的工作,更多的机会,那样以后我才能让你活得更好。”

心兰忽然哭了,她牵住了怀南的手:“如果在这四年里我忽然喜欢上了别的人呢?”

“那样的话,我也会祝福你的,真的,那只能说明今生我们有缘无份,你活得好,我也是开心的。”

“我并不这样想,哪怕再穷,只要能跟你一起过,那就是最大的幸福,我为什么要放弃眼前的幸福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更大的幸福呢,人的一辈子不就是几十年吗?能像现在这样一辈子我已经很满足了。就像我妈跟我爹一样。“

怀南轻轻地拥她入怀,右手抚着她的长长的辫子。心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左手,忽然问他:“你的手表呢,怎么没有戴着?”

怀南有点尴尬地解释:“这么贵的东西,我怕弄坏了,再说了,一个农民下地戴着手表人家会笑话的。”

心兰破涕为笑:“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没想到你就怕人家笑话,其实别人怎样想是别人的事,谁也没靠谁活着呀,农民怎么了,农民就不能吃好穿好了吗,国家都在提倡提高农民生活水平呢——嗯,要不明天我帮你织个表兜好了,你平常就放在里面吧——今天晚上你陪我去捉萤火虫,怎么样?”

“不太好吧,我们可不是小孩子了,人家会笑话的。”怀南讶然于她的提议。

“是啊,我们不再是小孩子了。”心兰也有几分感慨:“以后也许我们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真希望时间过的慢点,我们就可以和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谈,开心地玩耍,想怎样就怎样,可是我又希望时间过得快些,明天我们就都老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多好啊。”

怀南已经感动于她的感动了,他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行,我陪你去,你说怎样便怎样。”她看着他,妩媚地笑了。

秋播之前,怀南和心兰已经把两家分到的田地锄了一遍草,有时候姚木匠两口子也会来帮帮忙,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秋播之后,很快就到了怀南和心兰订婚的日子。这一天十分热闹,怀南杀了自家养的一口猪,心兰邀了邻居的一群妇女来摘了屋前后的菜,前后坐了有十桌人,其中一桌是村里的领导,其他几桌基本是周边的同族以及邻居。支书的儿子国权竟然也来了,大喇喇地坐在干部那一席上,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在席间年轻的姑娘媳妇的身上瞄来瞄去,连沟西的春英婶一家也来了。向前看向怀南,嘻嘻一笑,怀南也报以一笑,过去的矛盾早已似烟云消散了。可惜细米没有过来,怀南着人传了消息去山东的,却没有回音。大鱼却难得的回来了,还给怀南带来一个好消息,省城里明年年初开工一桩活计,怀南可以去那里干,工价比乡里高得多的多,怀南未置可否,心里却已经有了计算。

转眼就过了春节。怀南的结婚日子订在初八。草草地过了个年,怀南和心兰一家便开始为几天后的婚礼忙碌起来。大鱼偶尔也会带着他的小麻脸老婆过来帮忙,他们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省里的单位,看起来已经很有城里人的味道,大鱼穿一身笔挺的卡其布中山装,他的老婆衣着更加入时,她脸上还化了不淡的妆,使得她脸上的麻点看起来没那么明显。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女儿,小脸却格外地干净白皙。小家伙特别可爱,给忙碌的一群人带来了不少的快乐。小家伙特别粘心兰,心兰在屋里屋外忙碌,她也里里外外地跟着,让人感觉这倒是一对亲母女。这天忙到七八点钟才吃晚饭。姚木匠夫妇饭后就回转了,大鱼也抱着熟睡的女儿跟着他老婆去了他丈人家。心兰又帮着怀南收拾了一番,怀南才送她回家。路上怀南忽然问心兰:“你的小侄女可爱吗?”

心兰白了他一眼:“当然了。”

“要不我们以后也生一个女儿,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的。”

“你---”心兰在怀南身上轻轻掐了一把,半羞半嗔地骂道:“张怀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谁跟你生——”她的声音渐说渐轻。

月如钩,伴着几点弱弱的星光。怀南看着朦胧的月色中的心兰的脸,想象着她的脸一定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不由得吃吃地笑起来,牵起她的温暖的小手,幸福地漫步。

初六的傍晚,怀南和心兰正在堂屋叠了红纸剪“囍”字,门外传来一连串清脆的车铃铛声,原来是支书的儿子,他留了一头齐肩的长发,有着跟支书相似的国字脸以及五官,他上身穿一件灰色呢子大衣,大衣敞着,里面是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衬衫没有束在裤腰里,松松地遮在喇叭裤的裤腰上,他正跨在一辆崭新的女式“凤凰”牌自行车上,右脚掂着地。看见怀南和心兰出来,他才跨下车来,把车在撑在门口。却不去搭理怀南,笑着盯住心兰说:“心兰,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心兰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破车,还有,我的名字可不是谁都配叫的。”

徐国权却并不生气,他懒洋洋地跨进门去,右手两只指头拈起桌上一张剪好的“囍”字,抖开来,嘴里“啧啧”连声:“可惜呀,鲜花为什么总是插在牛粪上呢。”他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情,连连摇头,然后才又转向心兰,目光无礼地停在心兰的胸前,嬉皮笑脸地说:“妹子你还不如跟哥哥我,哥哥刚刚新买了一部‘重庆嘉陵’摩托车,天天带你去县城最好玩的地方找乐子,包管你开心到不想再回这破地方来。”

心兰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正要发作,却听见怀南冰冷的声音:“你,滚,就现在。”

国权仿佛听见了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哈哈大笑起来:“还没人敢再老子面前说这一个‘滚’字,小子你好样的,让老子掂量掂量你的骨头有几斤重。”

怀南并不争辩,一把握住了桌上的剪刀,三两步就到了国权的面前,他的眼神犀利地刺向国权的双眼:“我只数到三,如果你不想后悔就赶紧滚蛋。”他的语气十分平缓,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有冷。

国权的目光与淮南只对峙了一秒钟就败下阵来,他感受到了怀南强大到可怕的内心,他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那把锋利的剪刀插在他的身上,他灰溜溜地从屋里出来,却心有不甘,于是嘴里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带上你的车。”

“哼!”国权愤然推起车子,迅速消失在沟边的路上。

当天晚上怀南正要送心兰回家,老支书忽然来了,还带来了白天那辆自行车。看见怀南和心兰都没有好脸色,他立即明白了,脸上有几分尴尬。

“那死小子一定又犯浑了吧,我这里替他向你们陪个不是。”

怀南看出了他的真诚,笑了笑:“没啥,我们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叔答应过你们结婚给你送份礼的,村上忙就让那小子给你送过来,没想到就这点事他都做不好。”他沉沉叹了口气。

“这么重的礼我们可真受不起,支书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吧。”

“这可不行,想当初我跟我老叔——就是你们爷爷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走前也拜托了我照应着你的,一直忙着公事,也没能真正帮到你,这回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我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要不然将来去到那边,我都没法跟老两口交代了。”他笑了笑,又接着说:“至于国权,我一定会狠狠地教训教训他,让他再也不敢来找你们的麻烦了,你们就放宽了心好好过日子吧。”。

怀南和心兰无可奈何,只得把车留下了,支书这才满意地离开。

沉浸在忙碌和喜悦里的年轻人很快就忘记了这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初八也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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