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基朝

京都城。

京城西靠近西郊田庄的地段，这里没有城中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繁华的商业气息，商区远离，几条胡同排到这里有些稀落。走过这片最后的住宅区，映入眼前的是开满小野花的草地，草地滨临一条小河，河岸栽种着垂柳。河西才是成片的田野和散落其中的田庄农户。

就在这河东最后的几条胡同里，有一座小小的官邸，说是官邸，若不是门口牌匾上写的“棠府”二字，这户庭院与普通富庶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座庭院的男主人棠显是当朝五品侍读，秦江棠氏不是大族，只有在棠显这一代才扎根在京城官圈，所以棠家夫妻二人过着朴实无华的生活，带领着家中不多的丫鬟仆人，在邻里间相处中同是低调近人的。

棠显府中不曾纳妾，他与正妻林氏感情一直不错，二人只有一个女儿，在春日里出生，恰逢院子中海棠盛开，取名自诗词“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唤作棠未雨。

棠未雨长到八岁的时候，夏日里的某一天，两日未归家的父亲棠显，领着一个小姑娘走进了家门。

随后父亲进了母亲的房里很长时间没有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

棠未雨坐在廊下栏杆上，边拨弄着手里刚折的荷花，边偷偷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比她的年纪还要小，身上穿着粗布衣衫，颜色褪的泛白，倒还算干净，稀疏的额发掩盖不住眼睛里的惶恐和冷淡，虽然身板弱不禁风，但是眉宇间却有一股倔强的神情。

棠未雨身边立着的小丫鬟红萁小声说道：“小姐，这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么，奴婢看着她也太瘦了。”

棠未雨笑道：“你最近倒是吃的圆滚滚的，等衣服都小了，央求刘妈妈给你做新衣时，刘妈妈又得唠叨着你练绣活了。”

一提到绣活，这个小丫头就苦了脸。

棠未雨打趣完身边的婢女，又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的气质总不像是一个丫鬟，也不像自己那些高傲的表姐表妹们。

她是来干嘛的？

屋内，棠显跟自己的结发妻子内疚又伤感的解释这个私生女儿的存在，又在其生母病亡之后收到书信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并带了回来，林氏夫人在错愕、伤心又无奈的情绪交杂下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番漫长的谈话，房外这两个相对沉默的女孩不得而知。

许久，父亲神情暗淡的从母亲房中走出来，在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微微缓和了些：“棠未雨，这是方儿，今年六岁，她是你的庶妹。”

棠未雨看了一眼站在房门口的父亲母亲，林氏夫人的眼角红红的似是哭过，她挤出一丝微笑向棠未雨点了点头。

未雨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跳下栏杆，走到方儿面前，想了想把手中荷花递了过去，悄声说：“原来你是我的妹妹啊。”

方儿心中微微一动，妹妹？

她看向面前的棠未雨，喊她“妹妹”的这个女孩，长得粉雕玉琢，像瓷娃娃一样精致，乌黑的瞳孔，俊俏的五官，如湖中涟漪一样荡漾开来的微笑。

方儿把头一低，心里转而一想，自己从记事起就懵懵懂懂的跟着大人门四处游荡，这个地方，她会呆多久？

第二日

万基朝的中宫殿，因着皇后娘娘喜爱满园花香弥漫，故而青石板铺成的偌大的前院砖石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卉，争蜂引蝶，花香四溢，冲淡了不少中宫娘娘正殿本有的肃穆威严，让来此拜见的妃嫔们少了许多拘束感。

宁妃娘娘带着她所出的七皇子白奕柏站在中宫殿门口，万基朝无贵妃，宁妃又是皇后娘娘的表妹，虽母家早已没落，但是在宫里的地位依然非同一般。

不多会儿，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平金从殿中走出来，平金行礼后对宁妃说：“皇后娘娘恭候宁妃娘娘多时了，请宁妃娘娘移步正殿。”宁妃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恬静的笑容向大太监点了点头，带着七皇子走进了摆满花瓶的中宫殿堂。

若是真心喜欢花儿，何不把这些青石砖掀走，在前院泥土里种上花朵，围成花圃呢？七皇子穿过前院的花丛时心里想着，抬眼看了看母妃，最后什么也没说。

中宫殿的正殿是宫中除了御书房面积最大的殿堂，顶高空旷，正中央是一个雕工精致，图案是凤舞九天的木屏风。

屏风下是一张宽大的坐榻，两边扶手雕着线条流畅的凤身，凤头微抬，凤眼似是睥睨众生。

坐榻旁边的小几上亦是摆满了各类名贵的鲜花，坐榻之下是两阶阶梯，让上座与下座拉开了高低的距离，也无声告诉前来的妃嫔们尊卑贵贱之分。

阶梯下是两排供来客就坐的座椅，座椅旁的小几上也依旧是摆上了花卉，中间的过道是一条异国进贡的绣着繁复花样的地毯，两排客座的后面几米之外是立在屋内的六根大圆柱。

圆柱之间挂着垂地的纱幔，宫女们垂手站在纱幔后面，风一吹，藕色纱幔轻轻晃动，更显得整个大殿暗香浮动，人影绰绰。

皇后娘娘坐在上方坐榻上，似乎心情很好，并不十分美貌的脸上也因为愉悦的笑容多了几分妩媚，今日早朝上，圣上封了皇后娘娘嫡出的六皇子白奕箐为太子。

“你父皇器重你，未成年便破赐王号，霖王殿下你可知此意？”皇后娘娘看向这对长相颇为相似的母子。

宁妃的样貌自不必说，刚进宫那会圣上独赐了紫薇宫给她，连续两个月次次侍寝都是紫薇宫，自怀上七皇子才让圣上慢慢淡了这股子热情。

七皇子年仅十四岁，生的唇红齿白，白皙的皮肤衬着俊美突出的五官，尤其那双眼睛，竟遗传了宁妃那双翦水秋瞳，水波流转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七皇子没有作声，站在阶下的宁妃笑了一声，柔柔开口道：“皇后姐姐，七皇子哪懂什么，平日里只喜欢些散文书籍，朝堂上的深谋远虑断不是我们娘俩能明白的，七皇子只要跟着太子殿下，其他的还需要他自己操心么？”

皇后性格其实是有点软弱的，最喜欢被别人依附的感觉，宁妃这几句话很对她的味，把皇后被这对母子容貌刺伤的情绪挽回了许多。

“妹妹是本宫自家人，七皇子跟太子又是亲兄弟，只要忠心，荣华富贵自是不必担心。”

皇后见七皇子除了见礼之后始终不语，也没了兴趣，说了几句就让这对母子退下了。

宁妃出了中宫殿，紫薇宫十几名宫人太监俯首顺耳的跟在宁妃后面走在回去的宫道上，一直面无表情的七皇子此时有些忍不住，眉间微微皱了皱：“母妃……”

宁妃没有转头，脸上依然平淡如水的挂着笑容，小声的打断了七皇子：“奕柏，如果你无意，母妃乐意你做一个闲散王爷安度此生，如果你有意……”

宁妃停下脚步看向七皇子，眼睛里全是慈爱和满足：“不要顾及母妃，只要你想好，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说罢宁妃的视线穿过爱子的额头，望向他身后巍峨的宫墙。她这辈子从进了宫就无所求了，一切不过是好好活着，而她的孩子却还有机会选择自己的路。

白奕柏随着母妃的目光望向的是宫墙之上的蓝天。

六哥被封为太子，以后会成为皇帝，成为了皇帝，就只能每天住在这座幽深的皇宫里，拥有如画江山，却不能在江山里畅游。七皇子突然生出一种讽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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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散去，各文武百官走下金銮殿的台阶。

牟太师紧跟在严相国后面，向严相国说道：“相国大人，今日圣上正式立储，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嫡出，这番尊贵荣耀的身份当真是实至名归啊。”

牟太师表面上在夸太子殿下的身份正统，其实是在暗示皇后娘娘是严家嫡出长女，此番立储，严家的地位更是牢不可摧了。

严相国岂能不清楚其中深意，他开怀的笑着，整个人的神态意气勃发。

“太师所言极是啊，咱们这些一心为朝政的臣子，日后不光要为圣上鞠躬尽瘁，还要尽心辅佐太子殿下啊。”严相国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轮精光。

牟太师马上恭敬又严肃的站直了身子，躬身作礼，说道：“下官一定会为太子殿下瞻前马后，日后还需严相国多加提点啊。”

严相国满意的笑道，说：“那是自然，太子殿下有了牟太师的一分助力，未来的路会走的更加顺畅，当然了，”严相国低下头，低声在牟太师耳边说道：“太子殿下日后，自是不会亏待你们牟家的。”

牟太师一番表忠心，就是为了听到这个答案，遂把头低的更加低，礼也作的更加到位：“下官，多谢太子殿下，多谢严相国。”

严相国听罢“哈哈”笑着，心满意足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