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西湖。
西湖的夏日。
东风狂恶,转眼又黄昏。
西山日落前。
纤瘦的杨柳涤荡着西湖的泪。
无人独倚栏杆。
恐怕是禁不住狂恶的东风无情地摧残。
蓦然回首时,那人却在灯火阑珊。
红鲤已跳上荷叶,只能等待着宿命的降临。
空气已压得沉闷,无数把利剑将心脏刺穿。
初夏的风,竟比清秋萧索。
莫非这就是蓝衣候喊撤的原因?
四大门派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逼近,才会迅速撤离西湖客栈?
不论来的人是敌是友,他们也决不会冒险。
况且他们在风无羽面前露个面,也只是诸葛神金的谋略之一。
……
东风更恶,柳絮狂飞。
它们恐惧,没有杀气,没有剑气。
只因残阳如血,残如血。
剑痴――残如血。
残如血身着血红色长袍,长袍本不是血红色,染的血多了,就成了血红色。
残如血面对西山负手而立,目送着斜阳的余辉,就像千里长亭送故人。
只因这世上唯有千里之外的斜阳,最懂他。
狂风起,把两米多长的血红色长袍刮得凭空乱舞。
一道血红色的影子,就斜立在西湖客栈门前。
“风无羽。”
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很淡然,很宁静。
风无羽就坐在残如血身前一丈处的酒桌旁,他并没有说任何话。
风无羽只是注视着手中的扇子。
似乎风无羽手中的逍遥扇,便是最完美的答复。
风无羽扇着扇子喝着小酒,他的眼里仿佛只有上好的牛肉。
嘴里,只有美酒。
云亦箫亦是如此。
风无羽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没感觉到丝毫杀气,丝毫剑气。
残如血那残如血红色残阳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没有丝毫生气,丝毫怒气。
残如血的脸如血一样残,残如血红色的残阳。
残如血已在风无羽邻桌坐下。
他不喝酒,不吃牛肉,一动不动。
风无羽小小的打了个嗝,又浅浅地小酌一杯,才淡淡地道:“残如血。”
云亦箫冷冷道:“潇湘剑雨残如血。”
残如血淡然道:“是。”
风无羽淡笑道:“你要杀我。”
残如血淡淡道:“我不杀你。”
风无羽道:“噢!那我们是朋友?”
异居浅笑道:“残如血貌似从不喝酒。”
残如血点了点头。
“所以我从来不需要朋友。”
风无羽扇着扇子。
“所以我从来不需要敌人。”
残如血凝视着风无羽。
“谁做了我的朋友,很快就会被人杀死,谁做了我的敌人,很快就会被我杀死。”
风无羽不懂。
云亦箫冷笑道:“你很快。”
残如血看也没看云亦箫一眼。
“这世上有一个人和我的剑一样快。”
云亦箫缓缓道:“风无羽的轻功。”
风无羽淡淡道:“我懂了。”
残如血仍旧凝视着风无羽。
“所以我们既不做朋友,也不做敌人,我只想知道谁更快。”
风无羽笑了。
“我并不懂剑,不过我却知道你的剑比剑神剑无名的无名剑还要快。”
云亦箫叹息。
“三岁用匕首杀人,六岁用短剑,十五岁用长剑,十八岁用利剑,十九岁弃剑悟道化剑雨,如今你二十岁,早已不再用剑。”
残如血道:“是。”
风无羽扇了扇扇子道:“你的剑是看不见的剑,所以你更快。”
残如血一字一句地道:“你有两把扇子,一把看得见,一把看不见。”
风无羽笑道:“噢!我只看得见看得见的这把。”
残如血并不笑。
“一把杀人的扇子,一把救人的扇子。”
风无羽也不再笑。
“你都看得见。”
残如血已不再说话。
残如血站了起来。
本没有风,血红色的长袍忽然就动了。
“你可以先飞起来,等你飞到十丈之外我再动手。”
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很淡然,很宁静。
风无羽懂得残如血的语调,他并没有说任何话。
风无羽的轻功便是最完美的答复。
只瞬间,他竟已掠出残如血十丈之外。
……
残阳如血。
残如血仿佛动了,却仿佛从来没有动。
残如血面对西山,负手而立。
目送着风无羽完全融合进血红色残阳里的影子。
血红色的影子。
血红色的影子里还有一道瘦削的暗影。
暗影手中有剑,剑锋冰冷。
这是云亦箫的剑。
冷冰冰的锋利的剑尖直指残如血的心脏。
残如血一动也不动,暗影也一动不动。
……
风不大,却怡人。
日已落,西山薄。
血红色的影子已随残阳消逝,只留下一道凝固的暗影。
残如血就这样站了一夜。
一动也不动。
残如血分不清风无羽哪一把是救人的扇子,哪一把才是杀人的扇子,
残如血从湖南追到长安,从长安追到江南。
残如血只想知道谁更快。
现在――他知道了。
残如血仿佛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残如血仿佛却还活着。
残如血仿佛却已死了。
异居不知何时早已离开西湖客栈。
……
雨。
夜雨。
江南夜雨。
雨自然不是潇湘剑雨,是自然的雨。
仿佛剑雨。
肃杀。
美。
美得让人窒息。
风无羽举着空杯,凝视雨夜的夜雨,沉思。
云亦箫手中有酒,酒已倒入风无羽杯中。
风无羽缓缓道:“他在外面。”
云亦箫道:“他在练剑。”
风无羽仔细地斟酌着杯中的酒,道:“此时此夜。”
云亦箫道:“恰如彼时彼夜。”
风无羽转身看向云亦箫道:“长安十里亭死去的七名黑衣人,不是你杀的。”
云亦箫点头道:“也不是你杀的。”
风无羽叹道:“残如血好快的剑。”
“你是说那七个人全是残如血杀的!”云亦箫问道:“他为何这么做?”
风无羽长叹道:“太寂寞。”
云亦箫点了点头。
“你只是想用银针飞速穿过玉箫的毒,以麻痹他们。”
风无羽扇着扇子道:“即使没有留下活口,我也不会自责,残如血出手,他们必死无疑。”
云亦箫冷冷道:“但愿他真的只是太寂寞。”
风无羽剑眉轻挑。
“我想到了几种可能性,残如血只想知道谁更快。”
云亦箫淡淡道:“或许吧!所以他为了救你才杀人。”
风无羽淡笑道:“残如血故意杀人灭口,意在斩断我的线索。”
云亦箫迟疑了一下。
“并非没有可能。”
风无羽脸色微凝,道:“以残如血孤高的剑痴性格,竟甘心为金算盘卖命?”
“假设他以剑痴为出发点,为了与你分出谁更快,被人利用将黑衣人杀人灭口,同时又跑到江南来找你。”
风无羽喃喃道:“也许吧!可能是我们想得太复杂。”
不待云亦箫开口,接着又道:“残如血是不折不扣的剑痴,既然要分快慢,理应找剑道高手比试,这样一来是为了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云亦箫眼前一亮,忽又黯淡下来。
“看似简单的事情,现在越发错综复杂了。”
云亦箫眼前一亮,是在一瞬间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去和残如血决战。
无论成败,他绝不会允许残如血伤害风无羽。
云亦箫忽又黯淡下来,觉得自己很愚蠢。
要是错杀了甚至错死了,此举都将毫无意义。
云亦箫笑了。
云亦箫想笑到最后。
前提是:他必须活到最后。
风无羽就看着他笑,自己也跟着笑。
风无羽开始抱着酒坛喝酒,云亦箫照例抢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二人你一坛我一坛,整个房间里摆满了空酒坛子。
……
天已亮。
雨渐停。
梦醒雨会停。
风无羽仍在熟睡。
一定是趁着雨夜的美妙喝得大醉。
残如血不知何时已离开西湖客栈。
一同离开的至少还有一个人。
一个神鬼莫测的人。
长桥不长。
断桥不断。
孤山不孤。
孤山上,雨后清晨。
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二者如影随形,始终保持着数丈距离。
残如血突然停驻,心中实属无奈,只得面向东山负手而立。
云亦箫自然静止,淡淡地凝视着数丈之外的血红色背影。
“神鬼莫测云亦箫也想看看我心中的剑。”
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很淡然,很宁静。
云亦箫熟悉这语调。
昨日黄昏时刚听过。
云亦箫的内心激昂而坦然,精神充沛而冷静。
云亦箫面对的是潇湘剑雨残如血。
云亦箫沉默。
云亦箫凝神。
云亦箫等待。
……
“我以为你醉了。”
“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以为你不会来。”
“可我来了。”
“我以为你带了剑。”
“可我带了萧。”
“我以为你会动手。”
“可我动了。”
疾风萧瑟,竹叶沙沙响。
残如血一动也不动,云亦箫也一动不动。
疾风呼啸,竹叶纷纷舞。
残如血忽然动了!
人未动,血红色长袍未动。
云亦箫感觉得到他的心动。
心动的感觉恰如剑意的寂静。
残如血仿佛动了,却又仿佛从未动过。
反观云亦箫,何处曾有他的影子?
只闻箫声起,竹雨潇潇兮。
只见血影荡,潇湘剑痴郎。
云亦箫一瞬间变换了三十首旋律。
残如血一刹那变换了三十招剑气。
孤山顷刻间变换了六十种吟叫。
竹林风萧萧,剑气纵横卷碧涛。
韵唱潇湘,似银河般坠落。
风吟剑雨,如流星般翩舞。
突然间――
血红色的长袍已停驻在竹林中央。
妖艳鲜红的血。
铺天盖地的剑。
漫天飞舞的雨。
枯黄萎瘦的竹。
九丈内,无一活物。
看似高手过招,实则萧剑调情。
……
“风少,你醒了。”
风无羽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我做了一个梦。”
“莫非是春梦。”
风无羽正色道:“以后离残如血远点,至少九丈。”
云亦箫暗惊。
“所以他真的不会杀你。”
风无羽摊手道:“十丈之外他绝杀不了我。”
云亦箫叹道:“原来他是在突破极限!”
“剑痴本色。”
“我的极限是八丈。”
“噢,残如血走了。”
“走了,我也该走了。”
风无羽只淡淡道:“去哪儿,做什么。”
云亦箫瘦削的脸越发苍白,就像一张病态的脸,笑了笑。
“嘿嘿!或许去扮花若笑,或许去突破极限。”
风无羽已不在说话,只是小酌一杯,思绪已被拉长在云亦箫渐行渐远的影子里。
影子越长,思绪越长。
越长,越朦胧。
越远。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