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路，人心宽时路也宽，人心窄时路必窄。

宽时，天下本无路，众生来往自成路。窄时，走他人之路，让他人无路可走。

一番拥挤之下，老弱病残便被挤到了外围，成为了显眼的抛弃对象，他们站在弱肉强食的世道中，是如此孤独无助，他们的死也“应该”死得理所当然。

王希孟看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瑟瑟发抖的站着外围，埋着头不敢看王希孟一眼。如果没有认错人，这个小沙弥正是崇福寺中的那个小和尚，此时他“鸡立鹤群”，实在太过惹眼。

王希孟指着这个小沙弥道：“你且来答。”

那小沙弥唯唯诺诺的说：“只要大人答应不再打我，并将我独自关押，我便知无不言。”

王希孟越听越奇怪，又见其他和尚对小沙弥投来“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吼道：“答应你便是。”

小沙弥小声地说：“思尽法师每夜必有外出，至清晨方归，只是今日尚未归来。”

王希孟心中一惊，吼道：“思尽的牢房在何处？”

和尚们突然向王希孟投来怀疑的眼神，王希孟顾不上那么多了，对小沙弥吼道：“还不速速道来。”

小沙弥惊恐答道：“从此处去内牢，思尽等三位高僧皆是单独关押的。”

王希孟一时心急，高声喝道：“内牢在何处？”

那小沙弥却来不及回答，便听见大牢深处有人训斥道：“尔等秃驴嫌命长吗？还敢高声喧哗。”

和尚们闻声后又开始往墙角挤，王希孟却不理会，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步履强健，武功修为明显比外面的狱卒高上一筹。

王希孟心中立即有了思虑：应在事情败露前攻其不备，方得自在。于是他迎敌而上，笑着安抚道：“诸位同僚勿虑，是兄弟我呀。”

这帮狱卒见王希孟面生，开始警惕起来，正要询问时，王希孟的风波扇已经攻杀过来，瞬间封住三人的穴道，又趁余下之人拔刀不及，纷纷将他们制服了。

一些和尚的嬉笑声忍不住传来，有点笑“狗咬狗一嘴毛”的意思。但也有悟性高的和尚，忍不住问道：“大侠可是乔庄进来救苦救难的？”

王希孟抱拳道：“在下王希孟……”

可惜说不下去了，王希孟发现四处皆传来愤恨的眼光，这些眼光都是急切地想破杀戒的，更狠的甚至是想破斋戒的，恨不得生吞其肉。

王希孟一阵胆寒，只得独自找到内牢，正要进门时却听见那小沙弥哭喊道：“你答应我之事，不可反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王希孟见时间紧迫，没顾上小沙弥对他的求救的叫喊声，直接开门而入。

到了内牢，王希孟见此处独立关押着两个戴着枷锁和尚，是崇福寺的主持妙上和他的师弟妙处。至于思尽，的确不在此处，但有一间空着的牢房内，地上闲置着一副枷锁。

王希孟推算这思尽也许像朝廷出身的高手一样练过缩骨功。但这就让人费解了，这大牢内的灯下黑黑得太一目了然了，狱卒们难道是睁眼瞎？

王希孟问了一声：“两位大师，思尽法师可是每夜皆要外出？”

有人问，却无人答，两个高僧连看都懒得看王希孟一眼，都在那里枯坐着闭目眼神，一副凡尘俗事与我无关的样子。

可惜你不想惹凡尘俗事，但凡尘俗事的枷锁却束缚着你。

也许两位高僧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于是王希孟改口问道：“灵芝尊者元照大师难道没有关押在此处？”

还是没有回答之语，王希孟觉得再问下去，也不见得有回应，这两个哑巴不见得吃哑巴亏。

或许是这身衣服失了信任，王希孟立即解释道：“两位高僧，晚生王希孟，此番潜入大牢，只为查明真相，望两位高僧相告。”

那妙处法师听得此言站了起来，立马走到门边开口道：“老衲身负枷锁，未能走近相见，施主且走过来些，好让老衲看得清楚。”

王希孟一靠近，妙处就一口飞痰准确的飞到他脸上，接着传来的就是一阵叫骂声：“淫贼，我寺有今日之祸，都是拜你所为，你种此恶果，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好阴险的和尚，为了一口飞痰能准确无误的飞在妙处，费了这般心思，绝非浪得虚名。

王希孟抹去脸上的口痰，只觉得这和尚功力深厚，处心积虑的一击，打得脸生疼，中招处似乎肿了起来。

不过自己是来解怨的，不是来结仇的，王希孟只得解释道：“此奸淫辱略之事实非小生所为。贵寺中所埋女骨，长的有十余年之久，且说十年前，小生才十岁，正在宫中学画，年龄上不可为，地理上不可行。”

王希孟说事实，讲道理，可谓有理有据，但听话之人却不会“任人摆布”。妙上开口道：“施主何必多言，言多必失，失信于人，人云亦云。”

妙处哼了一声，骂道：“这等十恶不赦之人，师兄何必劝诫？恶人自有恶人磨。”

“岂可因他人恶性而失了自我佛性？”

妙处见妙上这么一说，马上效仿妙上，闭目养神、闭口不谈，先前的丑恶嘴脸立马慈善起来，果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王希孟看着两个高僧高深莫测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来这内牢是自讨苦吃，幸好知晓了思尽的动向，此事可疑之处甚多，需查明根源。

王希孟正在整理思绪，突然听到外牢传来欢呼之声，欢呼声中又夹杂着惨叫声。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欢，在狂欢之后人还需清醒，于是王希孟听见了山呼海啸的“清醒”声：“王希孟那厮在内牢，拿他祭刀。”

和尚们越狱了？

王希孟汗出如浆，从怀中摸出风波扇，以备不时之需。

内牢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王希孟看见一片光头举着十八般兵器呜呜怪叫着朝自己砍杀过来，后面的和尚冲不到前面，只得呐喊助威道：“把这狗贼剁成肉泥。”

这人多势众的气势太吓人，王希孟心生惧意，想逃，可惜无路可逃，只得全力施展，将风波扇猛力刮去，扇风之下，前面的和尚被刮得东倒西歪，一时又挤压了旧伤，瞬间哭喊声，叫骂声四起，后面的和尚也不敢往前冲了。

场面一时僵持起来，和尚们到也不傻，纷纷将手中兵器朝王希孟掷去，王希孟先前还左躲右闪，待脚下摆满兵器无处落脚后，只得把飞来的兵器又回投掷回去，一时又有和尚中招倒地。

于是聪明的和尚们不投掷兵器了，开始不讲究地朝王希孟吐口水，这口水多了还怕淹不死你？要拿你出气，何愁没有办法。

王希孟没有了躲闪的心思，中招无数。原本是得道高僧模样的妙处法师睁开眼睛，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和尚们，心中有了孺子可教的欣慰。

一道洪钟之声却在人群后面响起：“我佛门之人就这点出息，怪不得被道家欺负成狗样，都给老衲闪开。”

和尚们马上停止吐口水，让出一条道来。

王希孟抬眼看去，却见先前被自己击倒在地的几个狱卒被和尚们砍成了肉泥铺满了一地，一个中年和尚一手提戒刀，一手提着崇福寺的那个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沙弥，正气势汹汹地践踏着地上的血肉朝自己走来。

这个来者不善的和尚正是断发寺的思尽法师。

其他和尚也注视着杀气腾腾的思尽，眼神中多有崇拜，像是在目睹着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降临世间。

思尽提刀指着王希孟开口道：“你这恶人，真乃万恶之本，把我佛门给害惨了。”

王希孟知道众口难辩，也不敢搭话，只是冷静地看着思尽，怕他突然出手发难。

思尽又开口道：“我等佛门弟子，以普度众生为己愿，一心为天下百姓消灾解业，却受此大难，身陷囵圄，众僧人告诉老衲，此举是不是黑白颠倒？”

“是”，“绝对是黑白颠倒。”

“我佛门弟子原本无错，在这大牢中却让人逼服软骨散，让人按着头喝酒吃肉，让人任意鞭打、严刑逼供，我等何错之有？却要受这无妄之灾，我等冤不冤？”

一阵哭喊声异口同声地传来：“冤。”

思尽环顾左右，怒斥道：“不冤。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只怪我佛门弟子一心向善才让人欺压到了头上。怪谁？王希孟这些狗贼陷害我佛门弟子就算了，我佛门弟子中还出现叛徒，外患内忧，方遭此大劫。”

思尽冷眼看着手中的小沙弥，那小沙弥满脸哀求之色，苦苦地求饶道：“思尽法师……”

可惜小沙弥的声音瞬间被僧人们的叫喊声淹没掉了。

“杀了这佛门叛徒。”

“杀了这道门走狗。”

王希孟上前哀求道：“不可杀生。”

思尽眼神冷漠，将小沙弥抛到空中，手起刀落，那小沙弥立即被砍成两段，上半截身子飞入了王希孟怀中。

思尽刀法极快，小沙弥没有立即死去，在王希孟怀中疼得满脸扭曲，疼得哭喊都喊出来了。

王希孟见得此景，已是满脸泪流，痛哭道：“是我害了你。”

思尽高声训斥众僧人道：“此乃叛徒的下场，我佛门弟子需万众一心，方能渡过此等大劫。尔等速速杀出狱外，护我佛道，成败便在今时，生死便是今日。”

“那王希孟这狗杂种呢？如何处置？”

思尽笑道：“老衲要亲自动手，杀此贼为我断发寺僧众报仇雪恨。”

和尚们明显对思尽言听计从，操起家伙杀气腾腾地朝着狱外奔去，人人皆有神鬼不可挡的气势。

王希孟哭叫道：“诸位高僧不可越狱，真的杀出去便违反我了大宋律法，那时是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不少僧众开始犹豫不前，思尽怒喝道：“尔等不杀出去，难道要在此等着被凌辱而死？须知佛主慈悲，也作狮子吼，我等佛徒就这悟性？不会见贤思齐？”

王希孟正要开口破解思尽的说辞，思尽手中戒刀挥舞，十余道刀气便朝王希孟的嘴上劈来，打断了他的开口。

此时那些犹豫的僧众看了眼王希孟和他怀中的小沙弥，便不再犹豫，争先恐后地逃狱了。如果下场是死，他们觉得要“死得其所”。

此时，思尽挥舞的戒刀越舞越快，刀刀攻击王希孟要害。幸好王希孟身法了得，于刀气的“天罗地网”中，频频逃出。

可惜王希孟的逃并不能阻止僧众的逃。他只得苦求狱中的妙上和妙处道：“两位高僧是明事理之人，还请出口相劝，免去这接下来的厮杀之业。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妙处法师睁眼笑道：“此等妙事落在妙处，为何要劝？”

妙上法师连眼都懒得睁开，抑扬顿挫地佛唱道：“前世之因，后世之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王希孟被说得哑口无言，再看看狱中的两个秃驴，面无表情之下没有不爽，分明是很爽，那种站在岸上看船翻的爽。

可见这狱中的和尚们心中实在是憋屈得厉害，如今只是变本加厉地爆发了出来。

王希孟刚才分神说话，那思尽的刀气便锁死了王希孟的四周，简直让他避无可避。王希孟只得抛下小沙弥的尸体，轻身飞空而上，避开刀气。

思尽见此，脸上却有了大功告成的笑容，手成爪势，聚力往王希孟的裆下掏去。这一爪有雷霆之威，王希孟尚未中招，便感到裆下被气劲冲击得生疼。

没有练过缩阳入腹的王希孟深知中了此招必死无疑，只得持扇全力一击，力求打断对方的攻势。

扇子与爪相撞，王希孟被震得虎口破裂，攻势变颓势，而思尽的攻势却开始势如破竹。

这一击将要得手的思尽满脸皆是得意之色，自夸道：“此招亡魂无数，从未失手。”

面对思尽的自信，王希孟只能自救。

只是如何自救？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