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伸手前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还是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把手缩回来，那东西比他反应快得多，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除了那瞬间轻微的触感，它就像根本没存在过，如果不是嘴里正含着果子的汁液，他甚至怀疑是产生了错觉。

裴天羽的心颤抖了一下，极力睁眼想看个究竟，可还是没能做到。他的眼睛不那么疼了，可眼皮肿胀的厉害，怎么也睁不开。

狂跳的心许久平静不下来，他一直以为是什么人在在喂食自己，绝没有想到是个带毛的东西。

之后好久一段时间，那东西再也没有出现，再没有果子喂到嘴里。

除了右手，身子还是动不了，他干躺了数日，度日如年。最初的惧怕早已过去，剩下的只有无边黑暗中的无边空寂，他开始盼着它能再来。尽管它不是人类，可它没有害过自己，它送好吃的果子给自己，哪怕是妖怪，也一定是个好妖怪。有它陪着总还有些事做，总是强过这无边的死寂。

又过了许久，那东西还是没有来，裴天羽觉得很失落。难道它再也不来了？难道那轻轻地一触就把它吓跑了？

他佯装不能动弹，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又开始数数，可怎么也数不下去，数着数着就错了，只好从头再来。

过了不知多久，那东西真的又回来了，仍然是无声无息地把果子送到他半张着的嘴里。

裴天羽试试眼睛仍然睁不开，就一动不动躺着，再也不敢出手去摸。

又和以前一样，它每隔一段时间就送果子来。它终于又回来了，自己终于又有了等待它来时的那种期盼，有了它到来时想感受它的那种饥渴——总算是又有了事做。

他把吃果子也作为一种消遣，每个果子都细细品味。这些果子并不是同一种，但都很小巧、很好吃，是入口既化的那种。

裴天羽心里充实了，很满足。这种日子过得很甜蜜，它没来的时候就一心一意盼着，猜想它送什么果子来，会不会和以前是一样的；它来了就极力感受，眼睛睁不开就用耳朵仔细分辨它的动静，尽管什么也听不到，他还是乐此不疲。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它身上，寂寞中总算有了消遣，绝望中总算有了希冀。

又过了段时间，眼睛终于睁开了，他看到了眼前的事物，却没有看到喂食他的那东西。

眼前是一个缓缓的斜坡，一片如茵的绿地开着万紫千红的花。他斜躺在坡地上，半侧着脸，脖子还不能动，只能看到前面的一角。

平缓的斜坡向下延伸，几寸高的绿草铺满地面，近处不知名的野花千娇百媚，远处影绰绰峰峦叠翠——这地方很美，可惜他却看不到全貌。

试了试脖子，完全不能转动，下半身更是全无知觉。他试着用右手推自己的脑袋，想借此换个角度。一股钻心的疼痛使身体抽搐起来，吓得他赶紧住手。

他伸出右手攀够一朵紫色的小花，那是离他最近的一朵，可距离差了一寸，怎么也够不到。他看着眼前的那朵花，心里生出一股悲哀。曾几何时自己还能攀爬陡峭的崖壁，如今连近在咫尺花朵也摘不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他回手掐起一株小草，举到眼前一片叶子一条叶脉地仔细观察，看腻了就换一棵再看——实在是太无聊了！突然他意识到那送果子的东西早该来了，可它并没有来。

他心里笑笑，闭上眼睛，半张着嘴，装作不能动的样子，静等着那毛茸茸的东西再来。就要看到它了！他心里竟激动的难以平静，像新婚之夜急着掀起新娘的盖头一样。

没过多久，一个果子又送到他嘴里，裴天羽一动不动任由那果子滚进嘴里。

他抑制着心跳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就看到一抹白光射到了几丈远处。

白光一停，化成一个奇异的生物——兔子！

一只莹白如玉的兔子，白茸茸的毛发细密柔顺，闪着淡淡的晕光，给人一种奇幻的、不真实的感觉。它有四只耳朵！不像普通兔子耳朵那么长，比较宽圆一些。四只椭圆形的耳朵两两背靠背长在头顶上，圆圆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略微弯曲，像漂亮女孩微笑时的眸子，只是这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显得惴惴不安。

“谢谢！”裴天羽对它眨眨眼，小声说道。他记忆里没有兔子，自然不能拿它和真正的兔子做比较，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生物，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很可爱。

“兔子”听到他说话，浑身一激灵，炸着毛发后退了几步，怯怯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化作一道白光跑了。

裴天羽很惊愕，这速度太快了！超过了人眼能捕捉到的极限，他只看到了它启动那瞬间的移动，之后就变成了一束白光，只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他想了一阵，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他拿它和见过的四羽蛇和鸠冠鹰做比较，觉得它漂亮又可爱，很讨人喜欢。

终于看到了它，而且它这么招人喜欢。裴天羽很满足、很幸福，很想摸摸它的毛发。可有了上次的教训就再也不敢出手。

他又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这个问题他想了很多次，却半点印象也没有。他记得自己攀上那个平台，记得那神秘的果子化在手上，记得当时血液燃烧的感受，记得震动全身的那三声心跳，之后的事儿就完全没了印象。这种断续的记忆使他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现在的记忆也消失掉。他极力挣扎，想看清周围的一切，想记下现在发生的任何事情，可他的身体和脖子还是动不了。

只能看到固定视野里的一角，他把能看的仔细看了，能记的仔细记了，生怕落下什么。又把从前的经历从头到尾仔细梳理了一遍，可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儿，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悬崖上，也不知道怎么到的这里。

他长叹了口气，又开始思考那奇怪的山谷，思考那神秘的金字塔……

回想当时的情况，他还是不清楚那些人是在做什么，但他明白那绝不是为了离开。又想到那个拉自己踏上台阶的人，既然不是为了离开，那人就是在骗自己。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那人死了，恐怕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他敢肯定，那不是想害自己，否则他就不会陪自己一起冒险，就不会死。他没有感觉到他有丝毫恶意，哪怕是临死之前，还在告诫自己好自为之……

他究竟意欲何为？

裴天羽又仔细推敲他临死前说过的话，好自为之——难道这话是有所指？就送你到这儿了——难道他能预知后面将发生的事儿？真要是这样，他明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登上台阶？

他为什么要送自己上去？

裴天羽心里很乱，他没有多少经历体验，分析不出其中的原因，想得头疼也得不出任何结论。他干脆不想了，又开始数数，看看数到多少时“兔子”能来。他把这作为消遣，作为游戏，用此赶走寂寞，用此排解百思不解带来的烦恼。

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数着……也许是看到“兔子”明白它不会害自己心里安稳了，也许是许久没睡太困乏了，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又有果子喂到了嘴里。裴天羽醒过来，睁眼又说了“谢谢”，“兔子”又化作白光退出很远，眼神中依然充满惊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走了。

之后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裴天羽很想和它交流，“兔子”显然听不懂人的语言，而且十分胆小，他睁开眼睛，它就退出很远，神态中总是充满了胆怯，却又不时送果子来。

他不知道它是什么，想不出它为什么会这么做，只觉得它很讨人喜欢，很可爱，心里希望能常常看到它。

他终于能站起来了，却发现没了力气，浑身软绵绵的，身体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受伤没好？还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兔子”仍然时不时送果子来，但只在他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不动的时候才喂给他。

他想尽办法和它交流，“兔子”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而且十分胆小，见他稍有动作，哪怕是睁开眼睛，就远远地跑开，连肢体交流也难以进行。

过了些日子，慢慢熟悉了，“兔子”胆大了一些，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害怕，但也绝不肯在他睁着眼睛或有动作的时候靠近他。

裴天羽身体恢复了一些，开始试着熟悉这个地方。

他站起身，向高处的山峰走去。他知道“兔子”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想看看它从什么地方摘的果子。

这是一片不高的山，钟灵毓秀峰峦叠翠，像奇石堆叠而成，处处精巧雅致；山峰错落，奇石丛生，中间有曲径绕行。这完全不像自然景观，更像是人为所致。

周围充斥着淡淡的花香，空气中有甜丝丝的果味，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裴天羽缓步前行，希望看到“兔子”的身影。

几天过去了，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却在一个偏僻处找到一条小溪。

溪水清澈透亮，欢快地奔流在淡绿色的石头上，源头处是一片小小水洼，矗立着一丛丛、一簇簇晶莹透亮的石头。一股泉水从地下涌出，翻起莲花似的波涌，一块山峰突出的崖石垂在水洼边上，渗出点点晶亮的水滴像倒挂的珠子，珠子由小变大，顺着崖石划出奇妙的曲线，在边缘处汇聚滴下，溅起阵阵涟漪，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韵律。

这叮咚声简单清脆，似能洗涤心灵，闻之灵台明净、心旷神怡。

裴天羽找块石头坐在水洼旁休息，他有些疲累，也喜欢这清澈的泉水和能使人澄静的叮咚声。

抬头环顾，总觉得这地方

有些怪异。这感觉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脑子里，可苦苦思索又搞不清究竟怪在哪儿。他恢复了部分记忆，但只是一些常识，记忆里没有多少见闻阅历，想不出这地方到底怪在何处。

坐了小半个时辰，他站起身沿着溪水继续寻找。两天后，他走出了这片奇峰之地。前面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使他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