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月无颜，天幕幽蓝，荒芜中，一池凝碧的湖水沉寂的隐匿在黄土乱石之间，这令人绝望的戈壁，是月神的花园。

“亡灵重生，应该对生者说点什么？”

“……你好？或者老子回来了？总之别又被送进监狱了就好。”马可波罗左手握住一把匕首，右手紧握着一杯色彩鲜艳的黎酒，半躺在嶙峋的荒野乱石间，匕首的刀鞘上刻着苍狼的图案。

“我们是冒险家，不要总是顾虑结果。”

张骞从湖水中爬上岸来，浓艳的色彩从他丝绸外衣上的每一处缝隙滑过，最终滴落在干燥的尘土中，变得无影无迹。

“为什么不？我完全有理由顾虑后果，你的冒险，留下了繁荣的丝绸之路，还收获了爱情，总之大获成功。而我呢？被困在草原，还带来了贪婪和杀戮，全怪那本该死的游记！”马可波罗说完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区别就在于我是为了荣誉，而你是为了财富！”张骞坐在马可波罗身旁。

“那这一次呢？你不会真的以为成吉思汗，给了你这么多珍贵的黎酒，仅仅是为了和生者们说一句你好吧？”马可波罗表情沮丧。

“生者永逝，亡者不归是造物主的意志。”

马可波罗了然的点点头“该死！你不会又要拿出骗匈奴人那一套来耍他们吧？”

张骞笑而不语，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支粗制的银簪，簪头都锲入一朵幽灵兰的玉雕。

马可波罗拿过一支银簪，说道“会不会太随意了？”

张骞神情不满“这是我夫人最珍爱的……他们收走了所有的黄金，用银的也不错。”

张骞沾满黎酒的手指轻轻划过幽灵兰的花瓣，艳丽的液体浸润出字来，“契心。”

马可波罗举起自己手中的银簪皱着眉看那幽灵兰的花瓣，问道“这个刻了什么？”

……

“等它回来的时候再告诉你……”

……

这时剧烈的马蹄声从远处的山谷中传来。

“是成吉思汗的番直宿卫！”张骞迅速起身。

“……还有他本人。”马可波罗补充着站起身来，和张骞一起迎了上去。

成吉思汗的队伍如同一块块被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金像，浩浩荡荡排列在夜空下，即使最微弱的月光也能将他们映衬的金光闪闪。他们由众位皇族与数以万计的精锐宿卫、重甲铁骑和游射骑兵所组成。凛冽的北风将数百面黑白双色的旗帜吹的笔直，上面绣了象征黄金家族的双股三叉戟。

简易的围帐前，家奴已经在准备烤羊，这里像是要举行一场宴会，而宴会主场内坐着黄金家族的家老们。

他们中的很多人，马可波罗都认识，一身华丽金甲的忽必烈就坐在成吉思汗右侧，他与他生前最为熟悉。蒙哥和窝阔台等人则是他死后认识的。

而重臣中最耀眼的莫过于“铁熊”畏答儿，其勇武早在生前就震撼草原。还有和他齐名的“莽山”兀鲁兀赤台。

“博望侯，黎明之前我的大军可否动身呢？”成吉思汗的声音亮若洪钟，他质疑的看着张骞。

张骞赶忙下拜回答“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威武雄伟的大汗御驾出征。”

成吉思汗确实如张骞所言一样魁伟，这位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面宽而眼炬，身体庞大，几乎所有他身旁的勇士都要比他小上一号，即使坐在张骞身前也能俯视，他全身穿着镶金裘皮甲，战场上习惯使用的是重达30斤的钉鳞虎牙弓，是真正的巨人。

听了张骞的话，成吉思汗非常志得意满的笑着，两边的臣子无不高呼“吾皇天威，愿听差遣。”马可波罗平静的看着他们欢呼。

待欢呼声停止，那号称铁熊的畏答儿迈着阔步走到场中央，面向成吉思汗拜倒。

“大汗，我们草原的规矩是在出征前斩敌首用以立威，今日即将出征，何不把那些不降的俘虏拿来祭旗。”

他说完，所有士兵都随声呐喊，只有忽必烈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并未响应。

张骞赶忙对成吉思汗说道“大汗，不可，你我有约在先。”

成吉思汗盯着张骞思考着，他摆了摆手势。一队蒙古士兵就推推搡搡的压着很多老弱妇孺来到了帐前。

成吉思汗站起身来，说道“如今亡者的世界已经尽归我有，这喝酒不香，放屁不臭的死地，已经激不起我和骏马的任何欲望，按说这些不服从我的人，已经没有价值，放过也罢。”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所有的耳朵都在听着他。

“但是，如今我的将士需要一场杀戮来获得勇气。”他指了指那些俘虏又说道“所以，我决定只从其中选出一人，与我最强的勇士来一场公平的角逐，如何？”

张骞听罢，马上说道“大汗，那就让我来吧。”

黄金家族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那畏答儿更是发出狂傲的怒吼。

这时从俘虏队中，走出一个精干的老者，他肃穆威严，身上是破烂的丝绸段服，双手被上了手铐，手铐上有很鲜艳的涂纹刻痕。

“张大夫乃是我朝的无双国手，倾笔柱石，怎可和莽夫争斗，我想大汗更希望的是，我与你的大将打一场吧？”

张骞赶忙又拜向这位老者说“陛下，不可如此。”

畏答儿纵身一跃，跳到老者身边吼着“刘彻，你是皇帝，杀你祭旗最好不过。”众人都响应着他，欢呼着。

马可波罗一直站在围帐边缘，此时他走到中央说道“我们在这里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何必再杀一次呢？”

畏答儿显然十分不满意马可波罗的搅局，走过来指着马可波罗吼道“你是大汗的朋友，但是如果你坏了我们部族的规矩，我就让你连写游记都没有手。”

“我的游记本来就是别人写的，我口述……”马可波罗打趣道。

畏答儿要发飙，拔出腰间的战刀，马可波罗也下意识举起了手中未出鞘的苍狼匕首，忽必烈坐在座位上缓缓说道“马克，你不要扫了铁熊的兴致，畏答儿你也不要伤害他，他手里的匕首你难道不认识吗？”畏答儿看了看忽必烈，只得收手。

成吉思汗看着刘彻说道“你是汉朝天子，曾经击败过草原的王者，我敬佩你，你愿意与我的安达一战否？”

刘彻轻笑“你是后人，我在草原扫灭匈奴时，还没你这号人物，有什么怕的？”

“好！你我均是帝王，我敬你一碗”身后有仆人送上酒来，并不是黎酒。

张骞想要上去劝阻，可是成吉思汗和刘彻怒目而视，都摆手不让他再说话。

刘彻喝了送来的酒，让人将他的手铐打开，随后有人递上一把刀刃鲜红的长战刀，刘彻看着长刀，眼中坚毅而决绝。

身穿金甲的骑兵将围帐外的荒野围出一个巨型的圆圈，只留出众皇族家老所在方向的空位，方便成吉思汗和众人观战。

那畏答儿在圈内不停的游走，手中拿着战刀，他称号是铁熊，其雄壮的双臂就像钢铁铸造的一般，包裹在金制的护臂里，而他的怒吼真的比熊更可怖。

成吉思汗坐回正中，对张骞说道“你去开启两界之门吧，待畏答儿安达胜利之后，我军就要长驱直入，如果有误，那这场决斗就会变成屠杀。”

张骞知道他绝无戏言，只得遵照成吉思汗的命令。他起身走到马可波罗身前，抱住他，低声说道“借我苍狼匕首一用吧！”

马可波罗轻微的点头，但仍然充满担忧的说“确定要这样吗？”

张骞把声音压的更低“我的选择总比你可靠，回头帮我也口述一本游记，就叫《忘颜游记》。”

张骞只觉得马可波罗的身体正在颤抖。

“……别紧张，大汗正在看着。”

马可波罗听到这里赶忙轻轻推开张骞毕恭毕敬的把自己手中的匕首放到了他手上，眼睛里露出了轻松而淡然的表情。

戈壁的上空，月光依然暗淡，天际边缘已经有一丝丝泛白，除了烤羊的火堆，没有人使用火把，似乎这就是一场白日的较量。

畏答儿依然在咆哮，他似乎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头熊。当他觉得气势足够，真正面向刘彻时，就好像一个屠夫在面对一块死肉，而不是在面对一场要分出生死的决斗。其实双方都死了，输的一方将泯灭。

张骞接过刀后，没有再关注决斗，而是径直走到不久前他和马可波罗交谈的那片乱石旁，这里距离成吉思汗的围帐只有几百步远，他身后跟着四名宿卫骑兵。

整个荒原上都是黄土，干燥的环境让这里没有任何植物能够生存，张骞举起匕首拔刀出鞘，那刀鞘内是一把发着如幽灵鬼魅一般寒光的利刃，他轻轻的将刀扎向地面，而刀锋却在一半时如刺入了水中一般，那水面立刻泛起艳丽的波纹，随后从刀锋处喷涌而出的是蔚蓝的水波覆盖了艳丽的色彩，直扩散到张骞身前数米远。

决斗已经开始，刘彻没有束手待毙，他挥刀很快，但是砍在畏答儿的臂甲上，只留下清浅的痕迹。蒙古的战刀只适合劈砍，突刺毫无优势，可是刘彻只能转为突刺他的要害部位。畏答儿看出了他的意图，不再用防守玩弄对手，而是开始挥刀进攻。他的刀也很快，刘彻只能躲避且十分勉强。

畏答儿的刀刃越挥越快，他开始拿出真正的实力来，刘彻来不及躲避，不得不举刀格挡，刀刃相交处现出金属融化的烧痕。几次交锋后，刘彻的刀就被那烧痕融成两段。无法再用。

“你的刀上有黑色涂釉！”

“那又如何，这本来就是对你单方面的斩首。”畏答儿又一次怒吼。

再次挥刀向刘彻砍来，刘彻情急之下将断刀向他扔去，畏答儿向右躲避，刘彻又将另一半刀刃向他头颈处扔了过来，畏答儿这一次虽然做出了躲避动作，可是脖子仍然出现了轻微的划伤。

他的愤怒令他的咆哮声达到了极点，畏答儿再一次挥刀。刘彻已经避无可避，只得等待赴死。

然而转瞬间，畏答儿熊巨的身躯却停止了动作，他胸前有一把匕首直插进肉里，张骞正挡在刘彻身前，畏答儿向前摔倒，手中的刀也掉落在地，张骞则扶起刘彻躲到一旁。

这一下，把围帐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成吉思汗却不以为然，和他一样镇定的还有马可波罗和忽必烈。

畏答儿强行拔出匕首，哈哈大笑，匕首上依然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他的伤口却瞬间愈合了。

“可笑，这没用的小签子就想偷袭我吗？我是草原第一勇士，捏碎你也只需要两根手指而已。”

说完他将匕首扔在一旁，走到圈旁，有家奴送过两副镶嵌着金片的手套，上面有若隐若现的红色亮纹。

“今天，就算得罪安达，我也要打爆你们这两个废物的头。”

他戴上手套，回身纵跃，举拳向张骞的头部击去，这一拳畏答儿几乎使出全力。

张骞也快速挥出一拳。一声碰撞后，畏答儿向后一阵踉跄后撤，重重的坐在地上，而他如野熊一般粗壮的手臂和金属臂甲已经被击的粉碎。

“怎么可能？”

眼睛中燃烧着怒火的张骞缓缓走向畏答儿，眼睛的余光却在看着成吉思汗的看台，说道“这里不是你的草原，你以为没有肌肉，就赢不了你吗？你这侍酒的残尸，没用的废物。”

他又一次挥拳，击中了畏答儿的胸口，铁熊凸起的眼睛惊惧的瞪着成吉思汗，仿佛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成吉思汗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妙，站起来看着远方，他已经不关心畏答儿的输赢，黎明的晨曦正在席卷而来，却在前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