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冉手摸纽扣心随忆幻，感到自己又成了那个蹲在地上浑身发抖，痛苦抽泣的男孩。

哭嚎不能让鬓发斑白的母亲有任何反应，母亲四十五岁就异常衰老，高额的借读费促使她连续打三份工，艰辛磨难摧毁了身体，带李冉上学的路途中猝然摔倒再也没有起来。

从那一刻，罪恶感就无穷无尽侵袭着李冉并伴随成长。他在夜晚梦靥发出尖叫，这尖叫旨在削弱各种感觉，消除听力和视力。事实上。试图以此来消除一切矛盾，消除灵与肉的双重性，甚至消灭时间。

母亲是人格化了的牺牲，儿子便是无法赎补改变的罪过。负罪感如同原罪一样解释不清，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他还能记住母亲说过的话，那就是要他做一个高尚虔诚的善人。如今觉得十分荒谬。

莽鹿元神无力地蜷缩着，像只早产的粉嫩老鼠，鹿眼怨毒瞪视眼前这个精神孱弱的宿主。它被无端唤醒，仿佛刚脱离脐带的生命，靠着蕴蓄在本体的天生力量，冲进此人的意识海。烙印在神魄中的远古法则告诉它，必须很快改造环境才能存活下去，就在即将圆满成功时却被那颗纽扣阻挡，耗尽了最后的本源之力。

李冉痛苦中察觉两道灼烧的目光射来。他的怨恨同样无处宣泄；占领我的脑子，不问主人就随意装修，甚至将我驱赶的流离失所。就连自由意识，魂灵的家园也要夺去，还有天理吗？还有正义吗？还有人权吗？这是暴力拆迁，比黑心的开发商还厉害。

不，绝不，绝不能做个行尸走肉的躯壳，他平生第一生出反抗的怒吼。

李冉愤然回身，气势滔天。他一步步逼向元神。莽鹿吃力地站起迎向李冉，凶恶地摆动双角，蓝汪汪放射魔焰，看上去强大无比。

寂静无声的大脑里，一人一鹿各自迸发生命里极致的勇气扑向对方。

但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像...像...呃......呃......两只菜青虫般奋力扭打，缠作一团。鹿和人激烈的打斗，需在放大镜下才能看清。李冉从小到大没打过架，若论挨打的功夫倒是信心十足。他两手抱头，用脚尖猛踩鹿的后蹄，嘴里还发出类似呜咽的尖叫。莽鹿则伸长舌头舔着向上翻起怪眼，鼻里呼呼喷出粗气；前腿立起，伸牙啃咬李冉的头发，哼哼唧唧像婴儿吃奶。人畜就这样暧昧不清的全力搏斗着。

渐渐莽鹿元神落了下风，李冉接受纽扣传递来的恨意不断加强，他像一只惹急的兔子，虽然脚已经踢肿，但却越打越凶，跳上鹿背，揪住鹿耳长长地扯向两边，又死死地打个结。口中“啊、啊、啊”地叫着，脸部抽搐扭曲，早不知理智为何物了。

方涛兄妹一动不动地站了有几个时辰，已经习惯李冉既可怕又荒唐的动作。

李冉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天性，厌恶了柔软和弯曲，四肢坚硬撑起，反身矗立地面，露出平整肚皮，仿如木质茶几，线条分明。大腿和两臂绝不统一意见，谁也不能指挥谁，右臂朝前，左腿就后撤，右腿刚起来，左臂伸拳就敲打膝盖不让它得逞。它们互相碰撞斗争。

两条胳膊终于商量好，不顾一切地往前走，但方向却是不准，狠狠地撞着石头。大腿十分生气，对于手臂们的骚乱想不出办法加以治理，于是大腿脱离地面把全部重量押给手臂。胳膊并不示弱，完全代替大腿，开始爬行，到处爬行，树上，大石，草丛，也往兄妹身上靠。终于精疲力竭重重地从一棵树梢中央旋转掉落。

这具诡异的躯体，并没受到伤害，仍然跌跌撞撞，愣愣怔怔地爬行，像个提线木偶。

大脑内，莽鹿元神光芒渐褪，奄奄一息。它想控制手脚往森林深处逃，李冉魂灵抓住鹿头上打结的耳朵，如缰绳般勒紧不给它挣脱的机会。莽鹿窒息的往上跳，往前冲，这些举动使茶几般弓起的身体就像青蛙似地乱跑乱爬。

突然李冉能通过鹿的元神，看到外面，看到兄妹，哥哥依旧保持着好奇的表情，妹妹泪痕未干，眼含从未有过的忧虑。

莽鹿元神惊惧地感到自己正被宿主侵入，它奋起仅有的神源，不顾一切朝森林边缘奔去，这次李冉没有阻止，他觉得能够驾驭身下的元神，它跑的越快越是得心应手。

李冉畸形怪状的身体，毛发倒竖起来，双臂两腿肌肉钢筋般虬结，嘴里生出野猪一样的獠牙，发出猛兽临死的咆哮，四肢着地奔逸绝尘，树木都被吓得东摇西摆，纷纷躲闪。

雁驼山，清微宫。

刘班头失口赞叹，其余人也称奇不已。五人随白衣弟子进了正门，门廊里走出几个青衣小童牵走马匹。

恰值正午霁宇无云，明光毕照，一行人穿过二门，依旧是香光满眼，处处芳菲，物丽景明，更擅水竹花木之胜，观之不尽。

欣赏间不觉到了清微宫大殿前方，这宫阁高有百丈，圆谭托底，冲殿门垒成三折错落阶梯，每段用长条大石铺就，石条层层叠叠总有几千之多。

白衣童子纵身一跃数个台阶，犹如水中踏步，梅若峰等练武人，不甘落后提气追赶，刘班头留在最尾。

一盏茶时分，五人才齐聚大殿正门平台，白衣童子早到，殿门口走出三位老者，众人看时，见一个矮老者脸若朱砂，一个酒糟鼻子火也般红，笑眯眯的颇为温和可亲；一个竹竿般身材的老者脸色铁青，苍白之中隐隐泛出绿气，似乎终年不见天日一般，这两人身形容貌，无一不是截然相反。第三个老者相貌平平无奇，只是脸色蜡黄，微带病容。

童子走到五人面前引荐，“这三位是我师叔”。

瘦高的老者望向一干人等，眼神中颇有倨傲神色，论辈分他在马丹阳之上，但首座的却让师弟做了，时常愤愤不平，现今又接马丹阳密旨传音让他接待，看见不过是凡人肉胎，更添厌恶。

说了声“请入殿内休息”便不多言，径自回身带同两位老者返身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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