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不能混说。”

可我知道，天帝说的不是假话。黎泽之前也曾提过这六界已经万八千年的没有见过朱雀神君的踪迹了，恐怕也是随了当初远古洪荒的诸神应了天劫魂飞破散就是了。

“师父，还有别的办法么？神界万千典籍就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救亖馫？”我仍是不死心的看着他，这双眼睛如同一汪死水。许是他活的太久了，他活了多少年自己也是记不得的。这所谓的生死离别，爱恨情仇与他而言不过都是沧海一粟，过去了便过去。

有些事情，看透了便是放下，看不透就是执念。

这世间事，大都是如此。

可惜，我知道，但确实做不到。还是年轻了些，还是放不下的执念多了些。若是我能活到天帝魔尊这般年岁，我想我放下的也不会更多。此刻我脑海之中却不是亖馫，而是那个我以身为盾护着的家伙。怎么会这样呢？我也一时间有些迷惑。

“阿婼，这是命。”我看了一眼天帝，他此刻与我说话的模样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用着并不属于他的语气和眼神看着我，我认得那眼神，熟悉那语气。

是同情和怜悯。

不过如今这些，我都不需要。

“师父，可我不想认命。”这话若是换做我理智的时候我定不会说出口，而如今为了就亖馫，为了还上我欠他的诸多之中最难还上的，我必须和这所谓的命对抗到底。哪怕……以命改命，我都认了。

“阿婼，亖馫的事情本座都知道。他当初入神界偷盗九重天炼丹炉已是重罪，再加上那曼陀罗华是为神界之花就只为炼化这一株花他就需要付出万年修为，何况还有那颗蛟心？他没有魂飞魄散已是万幸。”

这话听着真令人绝望。

我自嘲一笑，果然我那个后娘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个拖油瓶，是个累赘。我这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平白给亖馫带来麻烦。这几万年亖馫为了我受过多少伤多少罪我从未在意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习惯了他的好，习惯了他的付出，认为那都是理所应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应当，最后，都是要还的。

我忘了我是怎么离开的这里，只知道出去的时候堃钺一直站在禁制外面见我出来了也没有说话一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那天，是我第一次在神界看到下雨，这场雨来的真好，一时间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是泪的。

这样，便不能看出来我哭了。亖馫说过，我的眼泪不能轻易流出来的，他说，我哭了他会难过的。我欠了他太多，积少成多以至于欠了他一条性命。这最后，欠的太大了些，我也还不起了。

“身上的伤刚刚养好就如此胡闹。”终是力竭摔倒在了台阶前，身上一丝力气也用不上。原来，这就是寸步难行的滋味。我听着堃钺平素冷漠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些情绪变化时竟然觉得有一丝欢喜。“原来你生气时的声音这么好听。”

他将我抱起依旧是好听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是在我耳边轻声道：“你若累了，便靠在我身上睡吧。我守着你。”这话，真是好听。我昏昏沉沉的靠在他的肩膀，也只有梦里才能让我放下防备真正的没有牵挂来去自如。

这梦里的场景好不真实，却又是一片黑白模糊不清。那树下的两个看着背影像极了亖馫和堃钺。我站在他们身后只能隐约听见一些话，并不真切。“你听这声音，可是她回来了呢。”亖馫手里的扇子轻轻地摇晃着，那一双桃花眼望向远处天边似是看到了什么露出了笑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天空并无其他。“是啊，她回来了。可是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亖馫闻言却放下了手中的扇子自嘲一笑：“是啊，我敢打赌，就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再遇见你，也依旧会爱上你。”

堃钺摇了摇头：“我伤她太深也欠她太多，前世今生也都还不起就是了。”亖馫一时无言只是看着堃钺眼睛里带着几分嘲弄。“如此，我倒是希望你今生就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对你对她都是好的。”

堃钺抬起头对上了亖馫的目光，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情绪翻涌却终归平静，双唇紧抿最后冷声吐出了一个“好”字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他们两个以前就认识了？还有他们说的是谁，为什么亖馫和堃钺看起来都是那般的忧伤。我伸出手想去拽住亖馫问个清楚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触碰他。我忘了，这只是一场梦。

如此想着却听见耳边有个女声一直在喊着堃钺的名字，她怀里抱着的是堃钺，只不过此时的堃钺却是一身鲜血看样子是伤了根本，看着伤情严峻恐怕是要魂飞魄散的样子。我看不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她竟然将自己的尽数修为都渡到了堃钺的身上，低头看着堃钺轻声道：“你要活着。”等等，这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亖馫一身战甲赶来时那女子已是弥留之际，犹自拽着堃钺的手不肯放开。“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亖馫抱着她话未出口已是泪流不止。

“别……哭啊，哭了……可就不……好看了。”那女子伸出手想要为他擦去眼泪，还未伸出却已经缓缓落下香消玉殒。亖馫一声怒吼是以山河变色，这一声吼不要紧，却将我从这场糊涂梦中惊醒。

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醒来时依旧是那个小仙童守着我，只不过此番他却是站着的，那桌前坐了一个身影。我因着刚醒这眼睛着实有些看不清楚待我用手揉了揉后才猛然发现，坐在桌前的那个竟是堃钺。

那小仙童率先发现我醒了连忙欢天喜地的喊了声“殿下，她醒了。”堃钺也放下手里的书卷走到我床前，一双眸子里盛满了柔情，却也吓得我不自在的抖了一下。“那个，四殿下，在下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堃钺闻言皱起了眉头看着我道：“没有。”我点点头，没有就好。堃钺还是这幅模样我看着习惯，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真的让我虎躯一震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处得罪了这位笑面虎。

“你可好些了。”我又是点点头，如今并无什么不妥，只是这嗓子如同冒了烟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哑了许多。我看了看桌上的水杯又看了看那个小仙童犹豫着是自己去倒水还是劳烦人家跑个腿。

正想着堃钺却出声道：“驳兽你先出去。”那小仙童应了声出去很是贴心的将门关上。我心里想着在天界的这些时日除了偷跑潜入藏书楼未遂之外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得罪了这位四殿下。嗯，应该没有。

正想着他却突然靠近让我猝不及防的整个人倒在了床上，也亏的这床褥柔软没有将我这身子骨摔散了架子。“怎么？如此便怕了？”怕？这话说的忒有意思，我怎么会怕他。“之前杀梼杌时的气势都去了哪里？”

这又是废话了，当时杀梼杌是为着救自己也是为了救他的性命，不用尽全力死的可就是你我了。“还是，因着你喜欢我，所才会这般舍命维护。”嗯？我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了疑惑和嘲讽，面前这位也真真是高看了自己，也小瞧了在下。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多半有病。而且还是病得不轻的那种，怎么说呢，这位真是把自己想的太好了，我想着也是因为这神仙两界思慕他的女神仙子太多了，他误以为只要是女的都会喜欢他。

“平日里话多的人今日怎么不说话反驳了？难不成是我说对了不是。”我一把推开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又看着他的衣襟被我揉的有些乱了笑眯眯的伸出手，替他……

将那衣襟揉的更乱。而后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口渴，不想说。”说罢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拽住重新压在身下，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让我误以为他是想要将我拆吞入腹的错觉。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也多亏我平日里看过许多人界话本，又和亖馫听过许多这六界老掉牙却也经久不衰的情爱之事，自然晓得堃钺这语气配上这眼神肯定不是随便一说自是有他的深意。唉，这般好的模样可惜了，我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那个，四殿下，你若是没什么事情了我就要先回去了。亖馫还等我救命。”堃钺闻言皱起了眉头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许多，他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疑惑：“你心里的人，是亖馫？”

“瞧你这话说的，亖馫与我可是有一纸婚约的。”堃钺站起身看着我道：“不，我是说你心里可有他？”嗯？这两者可是有什么区别么。他是我的未婚夫，又是我自小的玩伴我自然是心里有他的。

“不，应该这么问，你爱他么？”这回我却有些迷茫了，是啊，我爱他么？这会儿堃钺问我的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了很久，或者说我一直在想。我对亖馫的感情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我将他当成了我的家人，我唯一的亲人。

之前我也听人说过，这两个人之间最开始是彼此喜欢彼此相爱，成婚了以后这感情就随着日子慢慢化为亲情，而后便是终老一生相扶到老。我想着人是这般，我作为魔也许是反其道而行之先从家人亲情开始的呢？

“也许，也许我是爱他的。”我看着堃钺也是难得认真的道：“亖馫对我很好，我从有记忆开始身边有的就是他，也只有他一个是长长久久陪着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是无条件支持我的。为了我能豁出命的也只有他一个了吧。”

堃钺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的看着我，眼里的情绪我一时间也看不太懂，那眼神里有爱有恨，有怒有怨最后却是归为平静只余满眼平淡。“如此，便是最好。没想到竟然让他抢先了一步。”

堃钺坐在桌前看着我道：“我这里有一方法可以帮你救治堃钺，你可愿意试一试？”闻言我连忙点头道：“你当真有法子。”堃钺点头：“是有一个。”他看着我道：“不过我告诉你可是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情的。”

堃钺看了看自己的左掌心又看看我，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是了，我当初可是与他立下了契约的，无论是神是魔只要立下了契约便必须完成，否则将会遭到反噬生不如死。这是远古洪荒众神定下来的规矩，就是怕了这二者仗着自己的修为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才会定下的。

“好，我当时也说过了，只要不是有违天道伦常生死大义之事我都会替你办。”堃钺一步步的逼近我也下意识的向后挪着步子想要躲开他，却不曾想撞到桌子，他也就势靠近道：“我三日后要去平定妖界叛乱，我需要你。”

嗯？我本来还以为他会按着我以前看过的人间的那些公子王孙强取豪夺的戏码就势让我和亖馫解除了婚约，没想到却是让我陪他一同上战场？这是何道理。我刚刚好不容易想好的措辞因着他的一句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

我上下打量着他，确定眼前这位的确是堃钺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我听到他提出的不是让我和亖馫解除婚约时我心里竟然好生失落和埋怨。想到此处我连忙在心里念了句“罪过罪过”。这都是什么念头，我这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不着调的想法。

他见我露出失望之色不觉眼中含笑又凑近了几分道：“看样子阿婼你是心有他想，不如说来听听你的想法是什么？”我摇摇头，算了算了。亖馫对我不薄我又怎么能做如此背信弃义忘恩之举。想到此处终是压下去了想法看着他道：“四殿下误会了，我是想着您应该将这法子告诉我了吧。”

堃钺低低叹了口气看着我着急的模样终是开口道：“这事情倒是急不得，还缺些东西，你先将这个给亖馫殿下服用可以延缓他的反噬之苦。等来日你我从妖界平乱回来了我自会告诉你方法。”

他这话我本来是不信的，但是接过丹药时我便将这疑问生生的压了回去。他与我魔界本就是水火不容之势如今肯破例帮我已是大恩大德，如今我又多欠了一个他的恩情。还一个恩情也是还，还两个恩情也是还，早就不差什么了。

“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堃钺看了一眼我手上的丹药又看了看我道：“这本该……是我还你的。”这话来的真是没有什么头绪，我与他潮海初识至今不过短短几个月，着实是谈不上亏不亏欠的。不过他肯帮我已经是大恩，如此我已经是欠了他的。即便我答应帮他做三件事情，也不过是在换个方式还了这份恩情。

“你既然三日后才回去妖界，那不我先回魔界将这药送给亖馫，等三日后我在妖界等你如何？”堃钺黯然片刻又点了点头道：“好，那么三日后，孤在妖界率兵恭候姼婼殿下。”我见状连忙回了一礼匆匆告辞离去，只晓得赶紧离开这里不愿在与他共处一室，多一刻我的思绪就更乱一分。如此逃离才是上上策。

我本想着谁都不欠，却发现欠的恩情越来越多，待我回了魔宫去寻亖馫时却没有在关禁闭的地方寻到他，心下慌乱冲出去寻找，却未发现他的踪迹。“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随手抓着一个伺侯的宫娥厉声问着。

“亖馫殿下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呕血不止昏厥过去，如今已经被魔尊接到焦兰殿养病去了。”

果然我还是来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