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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元素》第一章 病 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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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凑巧,这天苏秀兰驾车去崑嵛山,想走个近路,没想到在涡涡湾的路边海滩上发现了钟长江。

钟长江只在医院治疗一天,苏秀兰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腾出三楼给他用。伤不重,那些东西只撕破他身上几处皮肉。她专为他请了护理员,每天早晚来处置伤口。今天他觉得能下床走动了。

苏秀兰和他是同系同学,毕业后,素汶他们三人同被留校,并同被分配到本校设计研究院总院。素汶的专业是建筑学,他和苏秀兰的专业是建筑结构。素汶到南山院工作的第二年,苏秀兰辞掉工作也到南山市“另辟蹊径 ”去了。苏秀兰经常使用 “另辟蹊径 ”这个词儿。她说,她偏爱这个词儿,因为这词儿既有内涵,又能代表她的心声。沉寂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打电话,约他到“怡红楼”酒店。“怡红楼”是个似曾相识的名字,似有出处又似无出处,给人以朦朦胧胧的感觉。但有一点,这是很幽静的酒店,出了名的。听说费用高昂,他底确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毅然赴约。论交情,他和她是同学也是朋友,就是说,他有资格去做一次高消费。论感觉,她实际、能干,她美丽多情而又豁达豪放,是个有特色的女人。论感情,他有的时候也很想她,希望品尝爱情的甜蜜。他也想真心和她相处,而忘掉素汶。“我要嫁给你,”她见面第一句话就这样说。她仰脸把披肩长发甩到脑后,顽皮地瞬了瞬眼睛。“本想再等一段时间再告诉你。可我等不及啦!”她面对着他,把双手用力地搭在他的腿上。这是在怡红楼最顶层的丹青阁里,精美装修的墙壁,满目尽是一幅幅竹林,背景是苍黛幽远的群山和小桥、流水、人家。顶棚是蔚蓝的,无数的灯,像满天的星星。脚下是绵软的红地毯,还有闽南的藤竹桌椅茶几。他知道,她是上杭人,自然喜欢南方情调。桌上几样菜肴,也是虾蟹果蔬等清淡小吃。他注视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淡淡地说:“请把茶递给我吧。”“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失望地离开。一杯清香的龙井递给他后,她赌气地坐到远处的藤椅里,慍怒地看着他。他突然感到一阵难堪,“怎么没一点声音,这店?”他讪讪地问。她叹了口气,轻轻说:“到这儿的人,都喜欢这样。否则,这店不准预约。”他理解似地微微一笑。

同以往一样,那一次也是没有结果的谈话。他和她一直这样。有时,她直截了当要求谈对婚姻对爱情的看法,他总是设法岔开,东拉西扯谈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那次谈话她警告他,他必须认真地考虑和她的关系,若不能把两人的关系朝婚姻方面发展,就干脆不要做朋友了。

她还告诉他,她现在做房地产生意。她听说,海南的同学刘学君,长沙的校友陆清,做房地产生意破了产,跳了楼。她就不怕,反正自己一无牵挂,干就干个痛快!就是失败,她也不会自杀,不会做刘学君和陆清那样怯懦的失败者。

刚才躺在床上就觉得中厅那儿有阵阵幽香飘来。他试着走几步。中厅的门虚掩着。他彳亍过去,把门轻轻推开。正对门的墙上,一幅好大的“断桥残荷图”,静寂的西湖,几株凋谢的荷花,夕照下的一隅断桥,让人浮想万千。墙下,高低错落三排花架,摆满了杜鹃;花架一直摆到落地窗下。一色的红杜鹃,花儿正开得艳。花架下面是玛瑙红玻璃砖,铺成新奇的多角形图案。地毯是艳红的。灯饰也都是艳红的。时值盛夏,室内温度湿度宜人,听不到一丝儿电器的嗡嗡声,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里有些不舒服。

他慢慢转回来,走到卧房的窗前。怡红楼分手后,苏秀兰不再见他。他到南山后,单独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她不再给他机会。他看出她恨他。两年来,她几乎音讯皆无。在爱情上,他目前很矛盾。尽管她恨他,他仍然关心她,是从心底里生发的那种关心。以往,他只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才思敏捷,喜欢她的快言快语,喜欢她豁达豪放的真诚,喜欢她无拘无束的情感表达方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一切。她是看得透、摸得着、活生生的女人;这与素汶不同。每当想到她,他总不由自主想到素汶。素汶是一团雾。两个现代女性,不是性格上的大差异,也不是观念上的大差异,是具体女人的差异。在素汶面前,他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必须小心翼翼地规范自己的言谈举止。他越这样,体内的激情就越要喷发,爱的火焰就燃烧得越炽烈。这在苏秀兰面前是完全没有的。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八年间,一直不能准确地描绘出素汶在他心目中的倩影。“素汶”只是某一个女人的符号,只是一团不明确的美好的记忆。他想,大概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吧。

不能开窗。透过洁白的窗幔,能看到爬满青藤的院墙和外面的街路、建筑物。他发现,这幢楼房,同南山院只相隔两条街,而且都建在南山的山坡上;这里地势高些,从这儿看,整个南山院一览无余。两年间他一直关心而又想念的秀兰,竟然近在咫尺之间!

轻轻地敲门声。护理员来给他换药。护理员是位老太,确切一点说,是位老祖母样的主任医师。秀兰说,主任医师姓欧阳,叫晓蕙,给爸爸当保健医生。爸爸在哪儿?秀兰不说了。秀兰还嘱咐他,不要向欧阳医生提问题,不要乱说话。这位老祖母很是和蔼可亲,喜欢说话。“你没事啦,马上又能到海里游泳了。你这个年轻人哪,那么多天然浴场不去,偏偏上‘涡涡湾’。真真儿的冒失啦!”“涡涡湾?”“是呀,这里的渔民都这样叫。原先是个避风港,因为有暗礁有沉船,早就废弃了。”老祖母笑眯眯看着他,脸上露着慈祥的笑容说,“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兰子有眼力!可是兰子很苦哟。没日没夜工作、应酬,回到家,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啦。她很孤单。”老祖母咯咯地笑了,眼神也带出点神秘。“我再告诉你,追兰子的小伙儿不少呢。你可要努力!”她换过药,收拾好药包,又亲昵地抚了一下他的头说:“兰子是个好姑娘。你要多体贴关心她。越是要强的姑娘,越需要体贴和关心。你懂吗?”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目送老祖母走出门。

老祖母误解了他和秀兰的关系。这些年他们疏远了。想不到秀兰至今还未选择生活伴侣。他心里一阵难受。唉,她也有三十了吧?

他凝视着窗外。想不到,那儿底确是南山院。站在这里,就像有经验的摄影师选择的最佳视角。那是一幢单独依山而建的阶梯式楼房。离它百余米还有一幢别墅,以前轻易见不到那里的人,不知什么人住着。南山院向阳的门窗几乎都朝着他。门窗的样式与众不同,是凹进去的,外墙的窗套和门楣也不是传统的条或块的那种。精巧轻盈的出入口,像是流动着春意的风,温暖,欢乐,活泼。那斗拱飞檐,又透露出一种家的凝重与征程中的激越情怀。小楼红顶白墙,办公部分的楼门门前,一曲三折的游廊通向左边的平台。这平台确切地说是下面房子的屋顶,上面铺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四周一色雪白的栏杆;前面是悬在半空中的楼梯,可以下到底层设计室和会客厅(兼作小会议室)。平台后面,能看到南山翠绿的果园。另侧,从游廊那儿潺潺流过的小溪,在厚厚的档土墙外,积成小水潭。潭边繁花锦簇,是个修整得非常精致的小花坛。南山院的规划设计和建筑设计都是素汶手笔。素汶是教授的得意门生,能把南山院设计得如此独具风格,教授很有些得意:“我建筑有素汶,结构有长江,南山院不愁没有大发展!”素汶的设计风格确是独具匠心。建筑上完美地体现着中华文化的博大,更揉进了欧式建筑的精华。精妙的是,她把整个建筑出神入化地置于喧嚣闹市和寂寥山林的动与静之间。它既不是唯美主义的画卷,也不是实用主义的蓝图……

“啊!那是谁?”一个倩影,打断了他的思绪。从悬梯走上来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是素汶?啊,是她!她仍然穿着白色连衣裙,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从那缓缓的脚步和低头沉思的样子,猜得出她一定在想他。他没有告诉她在何时何地用何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他的死,她怎么真会无动于衷呢?他想象着她痛苦(为他的死)的神情。而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种情景: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它那睫毛纤长,每当它闪动的时候,睫毛就轻柔地遮盖下来,又轻柔地撩起。细细的眉,弯得也恰到好处,把一双凤眼显得又深又灵秀。黑黑的眼睛,像一泓净水,让人能看到底,清澈、透明、无遮无掩。白净丰腴的面颊泛着新艳的红晕;那红晕潜在细茸茸汗毛底下,像含蓄的早春春晖。那唇是墩厚的,温柔地阖着。她一副纯真、质朴而又娟秀的样子。……他想亲近她,可那眼睛里又生出一种疑虑、忧郁?像一层薄雾漫过湖水,把美好的一切隐藏了起来。她是怎么啦?……

“我以前也是这样站在这个窗前。”

不知什么时候秀兰来到他身边。她把一副小巧精致的望远镜送到他手上,又补充说:“用它看得清些。”

“秀兰,你……”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身躲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羞愧。

秀兰装作没注意他那样子,说:“想回南山院吗?”

“不。你打个电话,告诉教授,说我已经死了!”他赌气似地说。

“孩子话。”

她随即又说:“我不能说你在这儿。电话我已经打过了,告诉教授,你没事儿,不用找你了。”

“教授说什么?”他望着她。她摇摇头说:“还能说什么!好啦,先别管他们。你必须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需要很好地恢复。”

她扶他躺下。

“秀兰,你去工作吧。别总陪我。刚才我下床走了走,感觉挺好。”他带着歉意说。

她笑了笑说:“好吧,那我走了。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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