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吟雪唤了一声:“无心。”

李无心躺在地上，露出会心地微笑，答道:“雪，我在。”

梅吟雪拢了拢被风拨弄的秀发，轻声道:“你我结为姐弟，可惜此地无酒，不然今晚我定与你一醉方休。”

李无心道:“你也会喝酒？我还真看不出。”

“喝酒这件事怎么能看得出呢？”梅吟雪笑道，“我若不会喝酒，这浊浊江湖，不知将我溺死几回了。”

的却如此。她如此绝世美人，江湖中不知多少人想占她便宜，若是不会喝酒，怕已被人糟蹋。喝酒跟杀人一样，本就看不出。

李无心道:“你酒量如何？”

梅吟雪挺直了胸膛，轻轻颂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拦杯对月舞狂剑，将眠不眠饮十千。”

李无心未料到她竟能饮十千，还在愕然中，梅吟雪笑道:“你可知道张进酒么？”

“是那位号称'千古寻长醉，把酒会杜康'的酒圣么？”

“是了，是了，”梅吟雪欢快道，“十几年前我曾与他在明月楼斗酒，把他醉个半死，以致他从此见到我，都不敢与我拼酒了。”

张进酒品尽天下美酒，却不胜酒力，江湖中人遍知。但是李无心见她犹在兴头上，所以并不点破，只是道:“虽然此地无酒，但是可以以水代酒。”

梅吟雪沉思半晌，眸子亮了起来，道:“你且等等。”

说完便一路小跑进山洞中。

过了一会儿，已见她捧着一包腊肉和两个小碗，以及一个铜壶欣欣然走出。她的腰间，还佩戴着一把狭长的宝剑。

她将酒放在李无心身旁的石块上，又将旁边的柴堆高，再小心地将光滑的柴面露出，使其终于像是一张椅子的模样。她又摇了摇柴堆，确定其牢固后，才道:“现在你可以坐在上面了。“

李无心疑惑道:此地怎么会有这么多木柴？“

梅吟雪持了持腰间的长剑，道:“本来这里有许多树木，我练剑的时候，不经意间就将它们都砍下了。”

李无心这才注意到这些柴的切面，每个切面都光滑如境，可见练剑人的手法之稳，劲力之足。

“无情妃子”梅吟雪当年轰动武林，并非偶然，凭这样的剑法，已足以使许多武林名剑客望尘莫及。

梅吟雪慢慢扶起李无心，使他坐在柴堆上。他虽然伤痕累累，但是现在已好了不少。

梅吟雪道:“你再等等。”

话音刚落，她已拔出腰间长剑，白色的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青芒，在夜间轻轻闪烁。紧接着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已凌空飞起。她苍白的身影如同雏燕般地轻盈，几个起落便已落到悬崖边的古树上。然后再度飞下悬崖，隐没在峡谷厚重的黑暗中。

李无心不知她要做些什么，但是见她跳下悬崖，心中十分不安。

他却没有注意到。

曾几何时，除了柳丹丹外，还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他的心中。

人世间最伟大的感情，都在不经意之间而产生。而等你回身过来的时候，这份感情已不知不觉和你的灵魂融为一体。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一阵急促的风声响起。黑暗中只见一点青芒升起，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着古树枝干，翩翩飞起，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轻盈地落在地面。

梅吟雪手上带着几根纤细的枝条，枝条上开满了淡黄色的花朵，在这些花朵的衬托下，她仿佛明月中的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她向李无心摇了摇手中的花枝，笑道:“屈原《九歌》曾写过'惠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的佳句，今日虽无真正的酒，但是也可学学古人附庸风雅，用桂花配水，权宜权宜。你不会嫌弃吧？”

原来她冒着这么大的危险，竟是去采这几枝桂花！

李无心顿时觉得一股豪迈之意涌上心头，道:“古有歌桂花者'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今日对月当空，桂花美人，我只觉得苍天待我不薄。我只想好好和你喝一杯，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嫌不嫌弃。”

梅吟雪见他忽然间吐出诗句，轻笑不已。虽不说话，手上却已将桂花摘下来，放进铜壶之中。左右晃荡之后，便将这桂花酒倒入碗中。

李无心闻到味道，满心称快道:“香！”

梅吟雪持两碗，一碗放在自己胸前一碗放到李无心嘴边，道:“你这家伙可得快些好起来，不然以后我可不喂你！”

李无心点点头，遥望明月，道:“今天我李无心与梅吟雪结为姐弟，此生不悔！”

梅吟雪展开笑颜，道:“我亦无悔！”

两人相视一笑，将这简单而浓情的桂花酒一同饮下。

饮完，李无心感慨道:“我无兄弟姐妹，没想到我今天居然能有你这么一个姐姐。雪，以后纵然千夫剑指，万魔当道，我一定保护你，不再让你颠沛流离，也绝不会让人伤你一根头发。”

梅吟雪听得此言，别过头去，暗暗拭去眼角泪滴，回过头来又是一副盈盈笑脸。她道:“你先把自己身子养好再说吧。趁这时间，我把大无妄法的心决背给你听。”

有了这么一个姐姐，李无心更加迫切地想快快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他用力点头道:“好。”

梅吟雪坐直身子，俨然变成了严师模样，口中道:“世有无妄之福，又有无妄之祸。人生百岁，祁得无妄。静思沉想，荡作空冥。耳听万物之音，胸纳四海之威，集周身六脉之力，汇于仙台，化作神婴，滋肉身，补五脏……”

梅吟雪说着，李无心就暗记于心，同时默默运功，初时觉得经脉如同堵塞的河水，但是贯通之后，全身有股暖意，无比地舒服。

念完一段，梅吟雪便停了下来，嘱咐道:“无心，这是大无妄法的第一境，后面还有两境，等你将这境的心法练得纯熟，我再教你。这是内力修习的法门，你切记要早晚运功，千万不要荒废了，不然就前功尽弃。”

李无心知道一日曝十日寒的道理，道:“我必定不会辜负雪的一番心意，日日勤练，争取早日大成。”

梅吟雪乐了，道:“要是你大成了，就永远是个黄毛小子了。”

李无心道:“那岂不更好，以后江湖中就叫我们黑白两怪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道:“但你将这么贵重的武功传给我，我却没什么送给你。”

梅吟雪哼哼道:“打住，你可别忘记了答应我的三件事。”

李无心笑了:“我怎会忘记。你已经是我姐姐，莫说三件事，三万件我都为你做。只是，我没什么送给你的，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梅吟雪含笑道:“那你就将你的剑法说与我听听，你连黑豹和独孤鹤都杀了，剑法必定厉害得出奇。”

李无心沉吟，道:“我练的本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却不能说与你听。”

“你既然有苦衷……”

李无心打断他的话:“雪，决非我有意藏私，只可惜那种剑法，本不是人该学的剑法。我只是不愿意你学。”

“人不该学的剑法？”梅吟雪苦笑，“我不太明白……”

李无心眸光望到明月，那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火。他的眼睛也像是有火，缓缓地道:“因为那一剑刺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无法控制的一剑刺出，若不能制胜，就将败亡。

他知道梅吟雪不明白，没有见过那种剑法的人，都不会明白它的可怕。

要练成这种剑法，一定要从尸山血海中趟过，从累累白骨中爬出。那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群魔乱舞诸鬼游荡的地狱。

李无心已经不想提到这种剑法，但是梅吟雪却来了兴致，问:“是不是阿鼻道剑法……”

阿鼻道剑法是一种绝情绝性的剑法，练成这种剑法的人武林中从始到终不会超过三个，但每一个都丧失了人性。

李无心练的不是这种剑法。

李无心摇头道:“这种剑法连名字都没有，我六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带我进地狱山，在地狱山的乱葬岗中找到剑谱。”

“地狱山？”梅吟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些亡命之徒的聚集地，连朝廷也无可奈何。你母亲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带你找剑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