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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第三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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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疑云疑雨

火凤凰笑道:“慢些走!”

她庸俗的面容上,突又泛起了得意的笑容,道:“你追我追了这么远,此刻怎地又怕难为情了?”

展梦白霍然转身,冷冷道:“姑娘说什么,在下不懂。”

火凤凰轻笑道:“别装蒜了,你心里在想着什么,难道还以为我不知道么?”她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面容更是不敢领教。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你……你知道什么?”

火凤凰道:“你一路跟着我,我本来气得很!”

展梦白道:“谁……谁跟着你?”

火凤凰笑道:“别怕,我现在已不气了,只因你救了我,但我虽然感激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地答应你。”

她目光含情默默地望着展梦白,展梦白却实在无福消受,大惊道:“你……答……答应什么?”

火凤凰突然一本正经的说道:“你我都是名门子弟,绝不能像普通男女那么随便,好歹也要明媒正娶。”

展梦白大惊失色,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明媒正娶,你……你莫菲……”

火凤凰突然垂首一笑,道:“我叫唐明凤,你莫要忘了,我在家等着你……你托人来求亲……”

她居然彷佛也害羞了起来,忽然转身飞奔了去。

展梦白惊道:“姑娘慢走……”

火凤凰咯咯笑道:“你不正正当当地求亲,我就不跟你说话。”咯咯地笑道,得意地掠走了。

展梦白愕然道:“你弄错了,你误会了,你……你……”他拚命想解释,但火凤凰却已听不到了!

他急得连连顿足,搔着头皮道:“这算怎么回事……”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长叹道:“我只当自作多情的都是男人,那知女人也有自作多情的,而且陶醉起来,比男人还要厉害。”

他越想越是哭笑不得,喃喃道:“火凤凰……火凤凰,火烧了的凤凰,不就是乌鸦么?”

沉睡在夜色中的草原,此刻已骚动了起来!

马嘶、牛鸣、兽群惊奔……十余条大汉,精赤着上身,自帐蓬中狂奔而出,手挥长鞭,赶着兽群,大呼道:“偷马贼,捉住吊死他!”

这些汉子一日劳累,一夜狂欢,是以此刻才被惊醒,来不及穿衣服,便自被窝中钻出来,他们虽不精武功,但身手却极为矫健。

展梦白苦笑暗忖道:“我还站在这里作什,莫要被人当偷马贼捉来吊死,那才叫冤枉哩。”

思忖之间,长身而起,寻找杨璇去了T

杨璇随着黑燕子掠上马群,那持刀人,持枪人却不敢回身动手,杨璇也不甚着急追赶。

黑燕子手中暗器连发,也击人不中,三人俱在马背上飞掠,马群骚动,他们却移动甚缓。

只见那黑衣人突地挥鞭急抽,连接十数鞭,抽在马背上,健马负痛长嘶,黄云般散了开去。

两个黑衣人大喝道:“后会有期了!”弓身钻下了马腹!

黑燕子呆了一呆,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马群而动,他若是跃下马背,便是铁人,也要被那怒马铁蹄踏碎。

杨璇飞身掠到他那匹马上,一把将他抱得坐下来,两人合乘一马,那匹马东窜西突,随着马群乱奔。

黑燕子回身叹道:“多谢兄台相救,否则小弟今日真是不堪设想了,非但东西失落,性命也要不保。”

杨璇坐在他身后,有意无意间,手掌随着马的颠簸,轻触他背后那包袱,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触手之处,只觉里面硬帮帮的,像是个铁匣子,铁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却是再也摸不出了。

他暗皱眉头,忍不住问道:“究竟为了什么,那五人不惜远道追踪而来,难道是兄台身怀至宝,那五人生心抢夺?”

黑燕子道:“那里是什么宝物,只不过是些花草而已。”

杨璇冷笑道:“兄台未免欺人太甚了吧,为了区区些许花草,那五人焉肯如此劳师动众,兄台难道当小弟是呆子么?”

黑燕子心头一寒,连忙道:“确是花草。”

杨璇冷冷道:“什么花?什么草?”

黑燕子见到别人坐在自己身后,不敢不说,道:“有毒的花草,花名断肠,草名催梦。”

杨璇道:“有毒花草,天下皆是,这花草又有何异处?”

黑燕子道:“花还没有什么,那催梦草却是至阴至毒之物,不但是配制毒药暗器的圣药,而且还另有一妙用。”

杨璇心动道:“什么妙用?”

黑燕子叹道:“兄台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下不得不说……”

杨璇冷冷截口道:“你不说亦无妨。”

黑燕子强笑道:“在下怎好不说,若将那催梦草煎茶给人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便可取人性命,而且中毒之人死后,身上没有丝毫异状,就像是寿终正寝的模样,纵是神医也检查不出,这也就是此草的珍贵之处。”

杨璇心头大喜,暗暗忖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好生生要管这闲事作什么?此番你命也要送在此事上了。”

要知他一心想取展梦白之命,只是生怕‘蓝大先生’追查,是以迟迟不敢自己动手,生怕反被人查出。

此刻他听了这催梦草的妙用,想到若将此草若展梦白服下,别人还只当展梦白是寿终正寝地死了,岂非妙不可言。

他心中虽大喜,口中却淡淡道:“原来此草有这般妙用,难怪别人要动心了,兄台可愿将此草给在下见识见识。”

黑燕子呆了一呆,心下不觉大是为难。

那知他还在沉吟之间,杨璇已解开了包袱,取出了铁箱——马群狂奔,起伏颠波,是以黑燕子毫见觉察。

杨璇打开铁匣,含笑道:“想不到这小小一根枯草,竟有如此妙用,我真想带回去给人看看。”

黑燕子大惊道:“兄台千祈原谅,这花草乃是本门练制子午毒砂必用之物,家父再三叮咛,千万失落不得。”

杨璇小指、无名指一夹,梢梢夹起了一根催梦草,缩手藏到袖里,口中笑道:“在下只是说着玩的,兄台莫要着急。”

关起铁匣,送回黑燕子手上。

黑燕子喘了口气,展颜笑道:“不是在下小气,实因……”

话见说完,只听远远唤道:“二哥,二哥……”

黑燕子扬臂大呼道:“三妹,我在这里。”

万兽丛中,一点火红的人影,兔起鹊落,飞掠而来。

杨璇皱眉道:“我那二弟呢?”肩头微耸,离鞍而起,笑道:“你跟着妹妹,在下要去找弟弟了。”

他草已到手,那还愿兴他多说,不等火凤凰身影来到,微微抬了抬手,便自马背上飞掠而去。

此刻那些赤膊的牧人,已窜上几匹无鞍的健马,挥动长鞭,四下赶着兽群,将失散的兽群围了回来。

火凤凰一掠而前,道:“二哥,你追的人呢?”

黑燕子苦笑道:“追不到了!”

火凤凰眨了眨眼睛,笑道:“追不到也罢。”

黑燕子大奇道:“你今日怎地娈得如此好说话了?”

火凤凰‘噗哧’一笑,在黑燕子耳畔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说是有个冤家,要向她提亲了。

黑燕子展颜笑道:“原来如此,那少年人品武功都不错,又是‘傲仙宫’门下,倒也没有辱没你。”

火凤凰得意地笑了笑,突然道:“走吧!”

黑燕子奇道:“走什么?我少不得还要去寻他谈谈……”

火凤凰笑道:“谈什么,等他来求亲就是了,我……我现在已不好意思再见他,好难为情哟!”

黑燕子失笑道:“原来你也会难为情的,我们的马呢?”

火凤凰道:“马?这里不多的是!”

黑燕子大笑道:“好好,走了也好,免得那些蛮子噜嗦,反正我们行藏已露,也该换换马了。”

兄妹两人商议之下,竟真的不告而去了。

杨璇亦是满心欢愉,只等着将那根‘催梦草’送下展梦白的肚里。飞掠起来,身子也似格外轻灵了!

五个精赤着上身的牧人,手舞长素,正将一群奔马,叱吒着赶了回来,这五人骑术精熟,身手剽悍,俱是牧人中的好手。

突见一条人影,自被赶回的马群下,急窜而出,掌中银光闪闪,正是那使用练子银枪的黑衣人。

牧人们大喝道:“偷马贼……偷马贼……”

黑衣人神情甚是狼狈,盲目乱窜,杨璇厉叱一声,迎面扑了上去,双拳如雨点的洒出。

这黑衣人惊弓之鸟,怎敢恋战,虚迎了两招,转身而逃,那知他身形方动,脖子已被一条长素套住。

要知这些游牧好手,绳索套物,可说是万无一失,这黑衣人武功虽高,但惊慌之下,竟着了道儿。

那牧人猛然收索,黑衣人便跌下马来,但他毕竟是武林高手,临危不乱,反腕抓着绳索,用力抢夺。

那牧人却已飞奔而来,口中大骂,一拳打了过来。

黑衣人出手如电,急地把住了那牧人手腕?

他方待用力将对方手腕拧断,那知不知怎么一来,自己的手腕竟已被人扣住,身子紧跟被人抡起,‘吧’地一声,重重被摔到地上。

那牧人用的手法,正是藏边最最盛行的摔跤之术,精于摔跤之人,只要手一摸上对方的身子,便是神仙也要被他摔倒。

这摔跤之术虽不及武当派的‘沾衣十八跌’那般高深,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对方不防之下,更是有用。

那黑衣人武功虽高出他甚多,却也被摔得七荤八素,几个牧人飞奔而来,将他按在地上,紧紧绑住。

其中一人夺过了他掌中银枪,没头没脑地向他抽了下来,抽一下,骂一句:“偷马贼,偷马贼……”

牧人以马为生,最恨的就是偷马贼了,他们民风本极剽悍,只要捉住了偷马贼,也不送官府,就地便以私刑吊死。

几十枪下去,那黑衣人已被打得皮开肉裂,血肉横飞,这亮闪闪一条银枪,也几乎变成了赤红颜色。

杨璇袖手旁观,也不拦阻。

那黑衣人被打得满身鲜血,但口中却绝见出声,展梦白恰巧赶过来瞧见了,心下大是不忍。

突未有个牧人飞起一足,将这黑衣人踢得翻了个身。

他蒙面的黑巾早已落去,此刻仰面倒在地上,展梦白一眼瞥见了他的面容,立刻为之大惊失色。

这已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神秘黑衣人,骇然竟是杭州城中的名人,‘九连环’林软红!

展梦白心头大震,脱口喝道:“放开他……”

牧人中也有通晓汉语的,又知道他是主人的住客,听到他的呼喝,果然齐都惊诧地停住了手!

展梦白扑上前去,把住林软红的肩头,惶声道:“林兄,林兄,你为何来到这里,装成这付模样?”

林软红张开眼睛,茫然瞧了他几眼,瞬即紧紧阖上眼睛,再不开来,闭起嘴唇,也不说话。

展梦白叹道:“方才我见了林兄施展的招式,是该想起是谁的……唉,我若认出是林兄,事情也就好的多了。”

林软红仍是不理他——原来林软红知道自己所用的兵刃‘九连环’太过扎眼,是以换了条练子银枪。

他将‘九连环’的外门招式用在练子银枪上,展梦白、黑燕子等人自然猜不到他的武功来历。

这时那老人与那精悍少年‘喀子’也已远远赶来,牧人们便齐地围了上去,以藏语诉说事情经过。

那老人点了点头,走向展梦白,道:“这偷马贼是你们的朋友么?”语气之中,显然已有责怪不满之意。

展梦白叹道:“这位林兄只是与昨日那两位少年男女有些私人恩怨,是以深夜前来寻找。”

老人道:“他不是为了偷马来的么?”

展梦白道:“他绝非偷马的贼人,在下可以性命担保。”

那老人展颜笑道:“好,我相信你,他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运气当真是不错的很。”骚乱的马群,已被那些精悍的牧人渐渐围了回来,草原又已渐渐平定,但天光却又渐渐亮了。

回到帐蓬,老人立刻吩咐将林软红抬去疗养治伤,展梦白本有千言万语要询问于他,也只好等他歇过再说。

那老人道:“我的小侄伤了你的朋友,你见不见怪?”

展梦白笑道:“事出误会,在所难免,我若换作你们的地步,少不得也要狠狠用鞭子抽他的。”

老人大笑道:“好,我认识你这个少年,运气也不错,喀子,吩咐他们端些好吃的东西来。”

杨璇一直默然无语,此刻突地逡巡着踱了出去,只见两个牧人抬着林软红,走入另一座帐幕。

他沉吟了半晌,也梢梢见了过去,过了一阵,那两个牧人又走了出来,彷佛在商量着要去取药打水。

杨璇再不迟疑,闪身入了帐蓬。

林软红正自挣扎翻身坐起,见到有人来了,变色道:“什么人?”

杨璇也不答话,走过去挥手解开了林软红身上最后两道绳子,冷冷道:“你受的只是皮肉之伤,不妨事的,快走吧!”

林软红诧声道:“你……你倒底是什么人?”

杨璇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林软红大惊道:“你也是……”

杨璇点了点头,道:“对了,我也是,只可惜你早未与我连络,是以才将事情弄糟了,现在只得另外设法补救。”

林软红目光一亮,脱口道:“你是杨璇?”

杨璇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林软红又惊又喜,梢梢道:“主上一心要得到催梦草配药,这次……”突听帐蓬外又有脚步之声传来。

杨璇轻叱道:“念短!”一把抱起林软红,随手抽出了柄匕首,划开后面帐蓬,飞身掠了出去。

唐家兄妹骑来的两匹自马,恰巧系在帐后,杨璇挥刀斩断□绳,将林软红送上了马,道:“快走!”

林软红道:“杨兄你……”

杨璇挥手一掌,拍在马股上,自马轻嘶一声,放蹄奔去,奔向辽阔的草原。

众人大乱初定,才作安息,谁也没有注意,杨璇藏好匕首,背负双手,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他从容而出,从容而入,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展梦白手里正拿着那柄练子银枪,枪色已被鲜血染赤,凝固了的血迹,斑斑驳驳,宛如铁□一般。

他凝神颧望了半晌,长叹道:“那林软红平日行事颇为光明磊落,不知现在为何娈得如此鬼祟?”

那老人叹道:“世上没有不变的事,人也会变的,极坏的人会变为极好的人,极好的人也一样会变坏。”

展梦白叹声道:“他似乎真的有些变了,不然他绝不会如此藏头露尾,连面目都不敢示人,但是……”

他皱了皱眉头,接道:“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走到这里来?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老人道:“你的朋友若是变了,他们做的事你也就不会猜的到了,等你年纪大些,这道理你就会懂的。”

展梦白目光茫然凝注着前方,喃喃道:“变了,他真的变了么?他为了什么原因而娈的呢?”

突见一个牧人神色惊惶地飞奔而入,惶声而言。

展梦白惊问道:“他说什么?”

老人淡淡道:“你那朋友,已划开帐蓬逃走了。”

展梦白大惊失色,霍然站了起来,又‘噗’地坐了下去,茫然道:“他逃了!他为什么要逃?”

杨璇淡淡接口道:“只怕他是羞于见你,只得走了。”

展梦白缓缓点了点头,那老人笑道:“不要着急,他走了,我也不怪你,来喝些牛乳吧!”

这老人彷佛对展梦白甚有好感,天色大明之后,展梦白再三要走,他再三挽留,展梦白终于还是耽了一天才走的成!

在草原上又奔驰了一日一夜,才到了霍濯西里。

这已是个略具规模的城市,一条黄土大街两旁,也有几家客栈饭□,和几家汉人开设的店□。

但在道路上行走的人却仍都还是藏人服饰,说的也都是藏人言语,成群的骆驼牛羊,在街上和行人一齐漫步。

那一声声清越的驼铃最易撩起游子的乡思。

展梦白、杨璇全身都沾满了塞外的风砂,衣履更几乎已变为黄色,投店之后,立刻漱洗。

傍晚后,两人在灯前小酌,许多天来,展梦白这才算喝到了酒,把盏之间,便彷佛见到故人似的,倍觉亲切。

辛辣的酒,洗去了他满身征麈,也冲开了他心头的积郁——对于林软红的改娈,他始终耿耿在心。

他带着酒意回到房里,杨璇便送了壶茶来,笑道:“以茶解酒,明日就不会有夜醉之苦了。”

展梦白大是感激,长叹道:“大哥对我如此,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茶本应是小弟送去给大哥喝的。”

杨璇笑道:“自己兄弟如此说话,便显得是见外了。”

展梦白道:“大哥不要坐坐喝杯茶再走?”

杨璇忙道:“许多日未见到床□,今日我不禁想早些睡了,你连日劳累,喝了茶也早些安息吧!”

话未说完,他已走出了门,回到自己房里,暗暗冷笑道:“再见了,兄弟,明日我来为你收□。”

展梦白藉着酒意,取出了天形老人给他的玉瓶与秘笈,喃喃道:“六阳掌,六阳掌,我发誓要学会你。”

这些日子来,他一路奔驰,那里有机会练武,心里早已焦急不堪,那心情正如酒鬼身上带着美酒,却无机会去喝似的。

他拔开玉瓶的瓶塞,倒出里面的十三粒丹丸,赤红红的丹丸,像火一样,散发着强烈的香气。

他喃喃自语道:“红瓶中药,有助练功,备你开始练此书中手法服用……我此刻就要开始练了……”

走到桌前,想要以茶送药,那知却寻不着茶杯,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将那十三粒丹丸全都乾嚼了吞下去。

刹那之间,他胸腹中立刻似乎有烈火燃烧了起来。

他也未在意,盘膝坐到床上,藉着灯光,翻开□笈。

第一页他已看过了,第二页上写的是:“六阳神功,名重武林,有缘得此,天下无敌。”

展梦白暗中笑了笑,忖道:“天下无敌,只怕也未必见得吧?”翻开第三页,上面写的是:“武林正宗子弟,已穷内功堂奥之人,练此‘六阳神功’,固是事半功倍,但亦切切不可求急躁进。唯赤色玉瓶中之‘火阳丸’,却有助练此神功,口服一粒,练功三个时辰,十三日后,便跟功效。”

展梦白呆了一呆,喃喃道:“每日只配服一粒么?”

翻开第四页,上面接着写道:“火阳丸其性至阳,六阳掌亦是武功中至阳至刚者,以阳济阳,妙用无方,但却切切不可求急建功。多服一粒火阳丸,全身便如火烧,服下四粒,腑脏便被火化,两个时辰之内,腑脏尽焚而死……”

看到这里,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震颤,手掌颤抖。那绢书噗地落到地上——窗外夜风,翻动着书页,像是在嘲笑展梦白鲁莽。

夜风清冷,但展梦白腑脏却果然有如火焰一般燃烧起来,四肢又热又胀,全身都彷佛要胀得裂开似的。

他挣扎着下得床来,又将桌上的那壶毒茶喝得乾乾净净,他生性豁达,从不知对死亡有何恐惧。

他只是在暗中苦笑,自觉不值:“我不知经过了多少次该死的危难,都未死去,想不到却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那杨璇在房中听了半晌,听不到动静,忍不住梢梢溜了出来,溜到展梦白窗外,恰巧见到展梦白喝下那毒茶。

他心头不觉大喜,立刻回到房里,心安理得地睡到床上,静等着别人来通知他展梦白的死讯!

想到展梦白死后,他便能得到的种种好处,他更是心满意足,不知不觉间,竟朦胧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正做着得意的好梦,突听一阵急遽的敲门声,将他自好梦中惊醒。

他翻身跃了起来,还只当有人来报死讯了,三步两步,奔了过去,拔开门栓,打开房门,道:“什么事?”

‘什么事’三个字还未说完,展梦白已活生生的奔了进来,满面红光,神采焕发,精神比日前彷佛又好了许多!

杨璇心头一震,大惊忖道:“莫非是我见了活鬼?莫非是他冤魂来寻我索命?”只觉双腿发软,倒退着坐到椅上。

只见展梦白转身走了过来,躬身道:“多谢大哥的茶……”

杨璇汗流夹背,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展梦白叹道:“大哥明明在茶里煎下了灵药,为何还要欺瞒小弟,事先也不让小弟知道。”

杨璇颤声道:“那药草……那药草不是我……我的……”

展梦白道:“那药草纵非大哥所有,却是大哥送来的……”

杨璇道:“你……你要怎样?”

展梦白道:“小弟若非大哥的灵药,此刻只怕已死去,请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果然就地拜倒下去。

杨璇又惊又疑,伸手挥去额上汗珠,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长身叹道:“小弟一时鲁莽,未经详看,便服下了十三粒火阳丸,本该立时被内火烧死。”

杨璇手掌紧握着椅背,颤声道:“后……后来怎么样了?”

展梦白微笑道:“小弟全身有如火焚,本已料定必死,那知服下大哥送来的那壶茶后,不到一个时辰,身子竟渐渐清凉了起来,那种又热又胀的痛苦,也完全消失了,想来大哥那壶茶中,必定下有极为清凉去火的灵药,消减了小弟体内的火毒……唉,大哥此番救了小弟的性命,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杨璇有如当胸被他击了一拳,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气得浑身颤抖,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

展梦白望见他的神情,大惊道:“大哥,你怎样了?”

杨璇心中暗道:“是了是了,‘催梦草’乃是天下至阴至寒之物,常人服下后,五脏内腑禁不得这阴寒之气,自是要无救而死,但身受内火所焚之人,服下这至阴至寒的毒药,却比世上什么灵丹妙方都要有效,我辛辛苦苦寻来害他的药,却不想反而救他的性命……”

他心里越想越是难受,越想越是气恼:“我若不给他那壶茶,他此刻岂非早已太太平平地死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顿足□胸,几乎要放声痛哭起来。

展梦白握着他肩头,不住惶声唤道:“大哥……大哥……”

杨璇心里几乎气得发疯,面上却偏偏还要装出笑容,大笑道:“我……我太高兴了,简直太高兴了。”

展梦白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大哥是在为小弟欢喜,小弟还当大哥是突然发了病哩!”杨璇腹中暗骂,口中还是笑道:“我本当那药只不过能提神醒脑而已,却想不到它还有如此妙用。”

展梦白道:“简直是妙用无方,小弟此刻不但身体已完全无事,而且自觉内力彷佛又增长了许多。”

杨璇睁大眼睛,道:“真的么?”

展梦白道:“自是真的。”

杨璇道:“好,好,哈哈,好……”他越听越气,越想越恼,突然大喝一声,气得晕了过去。

展梦白惊唤着扶起他,将他扶到床上,心头更是感激,暗暗忖道:“大哥对我真是关心,为了我的事竟欢喜成如此模样。”

直到第二日束装就道,杨璇心头乃是闷闷不乐。他看到展梦白朝气蓬勃,活力充沛的样子,心里真像是万箭攒心的痛苦,却还要强打精神,来陪展梦白说笑。

他心怀鬼胎,生怕展梦白发现,一路上对展梦白更是亲热体贴,当真是服侍得无微不至。

这一日到了兴海,极目望处,又可望到一片更为辽阔的草原牧场,距离青海首府西宁,也不太远了。

展梦白纵览塞外风光,心情越来越跟爽朗,黄昏时犹拉着杨璇在街上东游西汤,还买了双毛皮靴子。

他方自付了买靴的银子,突听隔邻的店铺一阵爆竹声响,遥遥望去,只见里面人头蜂涌,彷佛还有三牲祭品?

展梦白笑道:“原来今日还是他们的节日,我倒要看看他们祭奉的是什么神□?”说话之间,人已挤了过去。

只见门里一张祭台,台上果然放着些香烛祭品,还有不少人在台前跪拜,但台上却无佛像,只有面神佛牌位。

烛光照耀下,那神位上骇然写的竟是:“再生恩公展梦白长生不老之位。”展梦白心头一震,还只当自己的眼睛花了,仔细瞧了瞧,神位上却清清楚楚写的是这十三个字。

他心里还是不信,转首问道:“大哥,你看到了么?”

杨璇亦是满面惊疑之色,梢梢拉了他衣袖,低语道:“你先莫惊动,待我们出去问问。”

两人寻着了那通晓汉语的卖靴人,将他拉到一边,道:“请问大哥,可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么?”

那人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展梦白急道:“你简单些说好了。”

那人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口中道:“这家人本来都要死了,但却有位展相公救了他们的命,就是这么回事。”

杨璇失笑道:“大哥说的也未兔太简单了些。”

那靴贩展颜笑道:“详细经过,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昨天夜里,那位展梦白做了不少件好事,两位再往前走,还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家供着他的长生禄位哩,两位问问别人,也许会清楚些。”

展梦白又惊又疑,与杨璇交换了个眼色,匆匆谢过了这靴贩,便拉着杨璇大步向前走去。

一路之上,果然又发现三两家这样的情形,仔细问过,才知说这些人都是在危急之中,得了‘展梦白’的救助。

别人跟他问得急切,也不禁反问道:“两位可是展恩公的朋友么?或者是要寻他老人家有事?”

杨璇抢口道:“不错,我们都是展梦白的朋友,但又不能确定是否是这位展相公,不知大哥可曾看清他的模样?”

那人一听他两人与‘展梦白’相识,态度立刻变得十分恭敬,道:“展恩公乃是位年青的公子……”

展梦白截口道:“长得可有些和我相像么?”

那人上下瞧了他几眼,笑道:“不瞒你老,我们谁也没有看清展恩公的面貌,只是猜想他老人家必定十分年轻而已。”

展梦白失望地‘哦’了一声,便又谢过此人走了。

他们走了几步,展梦白方自叹道:“江湖中冒名为恶的人倒还不少,冒名行善的事却从未听过,这岂非天大的怪事。”

杨璇道:“或许是同名同姓,也未可知。”

展梦白沉吟半晌,摇头叹道:“同名同姓……唉,这未免太巧了些,但若非如此,岂非更是奇怪么?”

两人信步走了一阵,不觉已自南市走到北□。

这兴海城当时乃是麝香、鹿茸等贵重药材交易的中心,市道甚是繁荣,南市店摊贩云集,北□却是药商们的销金之窟。

街道上除了专营神女生涯的酒榭欢场外,也还有不少真正的饭□,刀杓声响间,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展梦白不知不觉间,已放缓了脚步。

杨璇察言观色,立刻道:“二弟要小酌几杯?”

展梦白道:“正想如此。”

两人寻了家彷佛是汉人所开的店铺,掀开厚重的门□,全身立刻被那阵亲切而醉人的香气温暖了起来。

展梦白心头有事,只顾吃酒,杨璇却不住往四下观望。

只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骤然在门口停下,四个身穿藏服,风尘仆仆的汉子,迈开大步,走了过来。

长街奔马,并不寻常,马上骑士,十中有九必是闯荡江湖的风尘侠士,杨璇不禁对这几人多加几分注意。

这四人锐利的目光,也狠狠望了他们两眼,只是展梦白正在喝着闷酒,对四下一切根本不闻不问。

过了半晌,这四人也已渐渐酒酣耳热,谈话的语声,也渐渐高了起来烈酒最易令人目中无人。

忽听一人拍案大骂道:“闻道展梦白这时还是杭州展化雨的儿子,怎地却尽是做些不像人做的事?”

他们穿的虽是藏人服饰,说的却是汉语。

展梦白听在耳里,心里不觉一怔,另一人已接口骂道:“展化雨倒是个英雄,却不想生了个如此狗熊的儿子。”

杨璇面上也变了颜色,梢梢压住了展梦白的手掌,沉声道:“各位骂的可是那杭州城的展梦白么?”

那人瞧了杨璇一眼,接口道:“不错,骂的就是他。”

此人身材高大,紫瞠瞠的面容,看来倒像是条汉子。

杨璇皱眉道:“各位可认得展某人么?”

紫面大汉冷笑道:“谁认得那杂种。”

杨璇道:“既不认得,为何要骂他?”

紫面大汉道:“我弟兄们一路前来,经过了□公多、阿萨克、黄河沿这几处地方,每经一处,便听得当地有展梦白干下的血案……”

展梦白本自满腔怒火,听到这里,不禁大奇问道:“什么血案?”心里也猜得出是有人在冒名行恶了。

紫面大汉‘哼’了一声,道:“什么血案?哼哼,奸淫屠杀,明抢暗夺,简直什么事都干出来了。”

展梦白怒火刚刚上涌,那知他还不曾开口,那边角落里已有一人冷冷道:“你怎知道是他干的?”

紫面大汉怒道:“他一路留下姓名,简直将杀人越货当做家常便饭,我弟兄若遇见他,不把他撕成两半才怪。”

语声未了,角落中已霍然站起个颀长少年,怒道:“少爷我自甘肃一路而来,却只听到展梦白沿途所做的侠义行为,难道那展梦白还会分身不成,自己在东面行侠使义,却分出一人到西面杀人越货么?”

紫面大汉拍案道:“你小子莫非是展梦白的孙子辈么,展梦白抢来的银子,你分了多少?”

那少年怒骂道:“放屁!”

紫面大汉道:“你骂谁?”

那少年道:“骂你这有眼无珠的奴才……”

这边一骂将起来,饭□里的客人早已都悄悄溜了,那饭□的掌柜伙计,却倒不着急,也不过来拉架。

展梦白又气又笑,听他两人对骂,自己倒像变成了局外人,最奇怪的是那帮着说话的少年他并不认得。

只见那少年手掌一按桌面,人已凌空飞起。

这边四条大汉也已叱吒着长身而起,紫面大汉飞起一足,踢翻了桌子,骂道:“好小子,你过来……”

‘哗啦’一响,桌上的杯盘碗盏跌得粉碎。

那伙计忽然扳着指头,数道:“盘子四只、三十六文,杯子四只、二十四文,海碗四只、四十八文……”

他一面数着数字,那掌柜的便在一旁提笔急书,紫面大汉厉喝道:“数好了,多少钱都算爷们的……”

第二章扑朔迷离

四个人提起桌子一抖,桌子便分了家,四人各持一条桌腿在手,左手已撕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那伙计吆喝道:“又添张桌子,一钱大银……”

颀长少年手提衫角,轻轻窜了过来,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奴才,真要少爷动手,你们就惨了。”

紫面大汉喝道:“你才惨了。”

抡起桌腿,向少年当头击下,另一个环目汉子桌脚横扫,扫向少年的腰肢。

展梦白突然厉叱一声,挡在那少年身前,道:“要打架先来找我……”双掌斜飞,横划两条大汉的脉门!

那颀长少年大笑道:“好极了,还有帮手!”身形一转,轻轻一掌拍在另一个大汉的胸膛上。

那大汉狂呼一声,从后面的桌子上翻了过去,滚到含笑旁观的杨璇面前,杨璇反手提起了他头发,正正反反,□了四个耳光,笑骂道:“问你还多嘴不多嘴?”

一足将这大汉□得飞了起来,砰地,跌在前面一张桌子上,桌上的碗盏杯盘,便又被他压得粉碎!

紫面大汉以桌椅作长刀,施展开‘六合刀法’,上打‘雪花盖顶’,下打‘枯树盘根’,倒也打得有架有势。

展梦白冷冷瞧他施展了几招,左足突然轻轻一勾,那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噗地栽倒在地上。

颀长少年笑道:“好一个狗吃屎。”提起紫面大汉的头发,学着杨璇的样子,也给了他四个耳光。

紫面大汉直被打得头嘴流血,照样跌到另一张桌上,只听‘哗啦’一响,又是一桌碗杯被压得粉碎。

那环目大汉却已向展梦白扑了过去,掌中桌腿,左劈右砍,口中大喝道:“吃我神刀将几刀!”

展梦白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愿真的伤了这几个鲁莽汉子,虚迎了三招,反手抓住了他的桌椅。

环目大汉厉喝道:“撒手!”沉腰坐马,用力回夺。

但桌椅握在展梦白手中,便有如生铁铸成的一般,他纵然面红耳赤,用尽全力,也正如蜻蜓撼石柱,动都动不了!

展梦白微微笑道:“去吧!”手掌轻轻向前一送。

环目大汉便再也立足不稳,蹬、蹬、蹬、倒退三步,恰巧跌在那方自挣扎着站起的紫面大汉身上。

店□中乒乒乓乓,响起一片,那伙计睁大眼睛手指扳个不停,口里念个不停,掌柜的更是下笔如飞!

紫面大汉此刻已是只顾得自己,顾不得别人,伸手推开了环目大汉,挺腰站起,嗖地拔出了柄解腕尖刀。

展梦白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敢动家伙?”

紫面大汉狂呼道:“大爷和你拚了!”飞身扑了上来。

展梦白身躯微闪,一掌切在他左颈,杨璇提起那环目大汉,轻叱道:“去吧!”笔直将他抛了出去。

另两条大汉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方自爬将起来,颀长少年跺了跺脚,轻叱道:“再来……”

这两条大汉骇得一个哆嗦,掉头就跑。

紫面大汉在地上滚了两滚,也滚到了门口,被这两个大汉一边扶起臂膀,夺门而出!

展梦白箭步窜去,挑起门□,只见这四条大汉翻身上了马鞍,手拍马股,头也不回地逃了。

颀长少年朗声笑道:“痛快、痛快,打得痛快!”

展梦白回身笑道:“多谢兄台出手……”

他见到这少年衣衫华丽,人品俊朗,方自敌忾同仇,此刻便动了相惜之心。

颀长少年笑道:“兄台帮在下出了口冤气,在下本该多谢兄台才是,怎地兄台反而谢起小弟来了?”

展梦白微微一笑,道:“自应在下感激兄台的。”

颀长少年道:“为什么?”

展梦白道:“在下便是展梦白。”

颀长少年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上上下下,将展梦白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杨璇却已在那边掏出银包,含笑付了银子。

展梦白望着他纵声笑道:“小弟管打架,大哥却管贴银子,大哥你这岂非太吃亏了么?”

杨璇大笑道:“极是极是,你手上痛快了,我腰包却苦了,所以要赔银子的架,以后要少打才是。”

那颀长少年呆了半晌,突也仰天狂笑起来,道:“妙极妙极,原来阁下就是展梦白,这实在太妙了些。”

展梦白道:“兄台高姓大名?”

颀长少年笑道:“小弟姓名,兄台迟早会知道的,只望兄台莫要忘记,小弟曾经帮你打了场架就是……”

话声见了,突然微微招手,大笑着跃出门去!

展梦白呆了呆,大呼道:“兄台慢走!”但等他追出门去时,那颀长少年却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杨璇皱眉道:“这少年行动怎地如此奇怪?”

展梦白摇头道:“是呀!简直将小弟弄糊涂了,此人年纪轻轻,武功不弱,看来又颇有来历。”

杨璇笑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总是帮着你的,可恨的是,却不知是什么人冒了你的名在干坏事?”

展梦白叹道:“此事委实奇怪,一个人由东至西,冒我的名行善,另一固人由西而东,冒我的名行恶……”

他心中突然一动,接道:“照今日的情况看来,这两个人说不定此刻却在这兴海城里也未可知。”

杨璇沉吟道:“你猜得出他们是谁么?”

展梦白笑道:“杀了我我也猜不出。”

店□中狼籍满地,两人再也无心吃喝了,当下掀□而出。

两人走了几步,突见长街两边,妓院酒楼中的灯火,一齐黯了下来,喧闹之声,也随之停止,整条长街,彷佛娈成了死气沉沉的鬼市。

他们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放眼四望,却又见到街上的行人,也一齐停住了脚步,垂首立在屋檐下。

展梦白目光动处,忽然发现对面的人丛中,有两条熟悉的人影,一男一女,男的竟彷佛是‘金面天王’李冠英!

他们遇着熟人,展梦白心头不觉大喜,忍不住脱口唤道:“李兄,李兄,李冠英……”那知李冠英听了这呼声,身子彷佛突地一震,头也不抬,扶起身旁的女子自后面走了。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动,正待呼唤着追了过去,身侧却已有人叱道:“喇嘛爷来了,全街都已肃静,你乱嚷什么?”

叱声未了,长街头已转出一队黄衣喇嘛,垂眉□目,列队而行,十余人走在一起,脚底不发半点声音。

长街两旁的人群,俱都低下了头,要知边外神权极盛,藏人见着喇嘛,当真有如见到活佛一般。

展梦白无可奈何,也只得低垂下头,好在这些黄衣喇嘛脚步轻灵。瞬息之间,便将长街走过。

四下的人群立时彷佛由死人变活了,妓院酒楼中的灯火又复大亮,长街上也随之活动起来。

杨璇拉起旁遏一人,悄梢问道:“大哥你可知道这些僧佛爷是自那里来的,要到那里去么?”

他面上经常带着笑容,话又说得极是客气。

那人忙也还礼道:“大哥你不知道么,这些活佛爷都是自都兰寺来的,听说是要入关去。”

杨璇大奇道:“为何要入关去?”

那人左右看了两眼,轻声道:“听说是为了去年在塔尔寺所发生的那档事,所以喇嘛爷要到关里去追查。”

杨璇‘哦’了一声,目中神光一阵闪动。

展梦白面上也变了颜色,梢梢拉了拉杨璇衣襟,低语道:“原来这些黄衣喇嘛也是为了‘情人箭’赶赴中原的。”

杨璇目光闪动道:“你怎会知道?”

展梦白叹道:“小弟的二叔父魏子云,便是丧生在塔尔寺那一役之中,小弟焉有不知之理?”

话声见了,人蕞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出手之快,当真是快如闪电。

展梦白猝不及防,大惊转身,叱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板肋虬髯,广颊深目,目光有如碧火般的锦衣大汉,分开人丛大喝道:“原来是你!”

展梦白微微变色道:“原来是你?”

锦衣大汉厉声道:“方才呼唤李冠英的可是你么?”

展梦白道:“不错!”

锦衣大汉道:“他在那里?”

杨璇冷冷接口道:“阁下请放开手再说。”

手掌有意无意间轻轻一扫,那正是扫向这锦衣大汉肘间‘曲池大穴’!

锦衣大汉手肘微缩,展梦白已反腕挣脱了他的手掌,锦衣大汉怒道:“你是什么人?

管老夫的闲事?”

杨璇冷冷道:“阁下高姓大名,先请指教。”

锦衣大汉厉道:“你不认得老夫么?吴七是也……”

杨璇面色微变,道:“原来是‘出鞘刀’吴老前辈。”

锦衣大汉怒道:“无鞘刀,不是出鞘刀!根本无鞘,那里来的鞘可出,小子,你莫要记错了。”

杨璇道:“在下乃是‘傲仙宫’门下弟子杨璇。”

‘无鞘刀’亦自怔了怔,瞬即大笑道:“原来是‘傲仙宫’弟子,难怪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气。”

笑声突顿,转头问道:“李冠英那里去了?”

展梦白道:“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不到了。”

‘无鞘刀’道:“可是真的?”

展梦白冷冷道:“你若不信,何必问我?”

‘无鞘刀’呆了半晌,顿足叹道:“老夫不远千里,自关内将他们追到关外,不想这次又被他们逃脱了。”

自从那日在太湖岸桑林里,那人妖柳淡烟的精舍中,展梦白放走吴七后,便一直未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此刻他不禁沉声叹道:“那位孟姑娘,既然早己对前辈无情无义,前辈何苦还要苦苦追寻他们。”

‘无鞘刀’恨声道:“不追着他们,怎消得了心头之恨。”

展梦白叹道:“他两人有家难归,逃来关外,情况已是狼狈不堪,前辈不如网开一面,饶了他们吧!”

‘无鞘刀’娈色道:“好好,你竟也帮着他们说话,他们狼狈,我吴七难道就不狼狈么?”

展梦白叹道:“在下并非帮着他们说话,只是……”

‘无鞘刀’惨然道:“只是什么?老夫对那孟如丝的关心体贴,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一二吧!”

展梦白想到那日在弃瘦翁处,这‘无鞘刀’为了孟如丝受了伤的情急之状,不禁点了点头。

‘无鞘刀’黯然道:“但是她对我怎样?她……她竟……唉,她对我怎样,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展梦白想到那日在桑林中,孟如丝对他的阴险冷酷,翻脸无情,又不禁长叹着点了点头。

他频频点头,杨璇却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含笑接口道:“二弟,你与吴老前辈在打什么哑谜,可肯让我知道?”

展梦白叹道:“此等情事,大哥你不问也罢。”

那知‘无鞘刀’却厉声惨笑道:“老夫满腹怨气,正要找人倾诉,杨兄弟你若愿听,便再好不过。”

杨璇沉吟道:“长街之上,终非谈话之处。”

‘无鞘刀’拉起他衣袖,道:“老夫落足的客栈,便在左近,两位无论如何,也该过去喝两杯酒。”

展梦白无可如何,只得跟着他去了。

到了客栈,‘无鞘刀’果然将满腹冤苦,一一向杨璇倾诉了出来,虽未说得老泪纵横,却也说得愁眉苦脸。

展梦白听得不耐,信安踱了出去,踏着满地星光月色,在长廊下往复漫步,苦苦思索。

他暗暗忖道:“李冠英一路自关内前来,恰巧是在这两日到了这里,那些冒名行善的人,是否他做的呢?”

李冠英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后,曾经千方百计地前来赎罪,想到这里,展梦白不禁觉得自己猜测甚是有理。

走到第三转时,‘无鞘刀’邻室的房门,突然梢梢开了一线,房门中缓缓伸出了只嫩葱般的纤纤玉手。

展梦白吃了一惊,顿住脚步,只见这纤纤玉手,竟在向他轻轻招动,像是要招呼他人房去坐。

他越看越是惊疑,暗暗忖道:“这会是谁?杜鹃?宫伶伶?萧曼风?萧飞雨?抑或是那苏浅雪?”

他几乎将自己已认得的女子都猜了一遍,只觉这些人似乎都有可能,却又似乎都没有可能。

心中猜疑,脚下已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突然一掌推开了房门,身子有如箭一般窜了进去。

他身子方自窜入,房门立刻悄悄关了起来,展梦白霍然转身,骇然只见李冠英、孟如丝双双立在门口。

他再也未想到住在‘无鞘刀’隔壁的,竟会是这两人,大惊之下,几乎忍不住要脱口惊呼出来。

‘金面天王’李冠英轻轻‘嘘’了声,面带微笑,悄悄道:“多日不见,展公子你别来无恙?”

展梦白忽地拉着他的手腕,惶声低语道:“李兄你……你可知道,那‘无鞘刀’便在隔壁。”

李冠英笑道:“自然知道。”

展梦白着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快走?”

孟如丝轻轻一笑,道:“我两人若不是因为他住在这里,也不会住在这里的,为什么要走?”

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有些不懂,两位既是为了逃避他的追踪远来关外,为何却偏偏要住在这里?”

李冠英笑道:“那吴七粗心大意,只顾到那最最隐僻之处去苦苦寻找,却始终顾不到眼前之事。”

展梦白呆了一呆,恍然道:“原来如此,李兄果然是聪明人,其实何止吴七,世人寻物,大半都会将眼前最最明显之处疏忽了的。”

他语声顿处,心头突又一动,接口问道:“既是如此,李兄你何不索性乘此回头而行,让他再也寻找不到!”

孟如丝笑道:“我们要甩下他,让他寻找不到,自然容易的很,只是我们却不愿意让他见不到影子。”

展梦白大奇道:“这话……在下又有些不懂了。”

李冠英道:“我两人若不是故意引他来追,早就将他甩得远远的了,怎会被他一路追到这里。”

展梦白更是惊奇,道:“为何要引他来追?”

李冠英道:“在下半生谨慎,此刻却要寻找刺激,而最最刺激有趣之事,便是想尽千方百计来逃避别人的追赶。”

孟如丝轻笑道:“这就像我们小时候捉迷藏一样,却又不知比捉迷藏紧张刺激千万倍了。”

展梦白呐呐道:“追到何时是了?”

李冠英笑道:“如此有趣的事,便是追上一生一世,又有何妨,只怕他若不追,便无趣了。”

他淡淡说来,展梦白却听得目定口呆,这种事他当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连做梦都未曾想到。

他呆了半晌,暗叹忖道:“这三人当真是前生冤家,死对头,这样下去,不知如何才是了局……”

只听李冠英已改口笑道:“在下昨日来到这里,却在无意间遇着了两位出乎意料之外的故人。”

展梦白道:“一个自是在下,还有一个是谁呢?”

李冠英笑道:“兄台不妨猜上一猜……”

展梦白苦笑道:“这教小弟如何猜法?”

李冠英道:“他也是杭州城内的人。”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莫非是孙玉佛?”

李冠英抚掌道:“不错,正是此人,他身侧还有位陌生的朋友,见到在下时,两人竟匆匆避开了。”

展梦白心念闪动,恍然忖道:“是了是了,那孙玉佛自昆仑山逃下来后,必定是取道□公多等地来到这里。”

一念至此,他已断定那假冒‘展梦白’之名为非作歹的人,除了‘天巧星’孙玉佛外,必定再无别人。

但那冒名为善之人,是否就是李冠英呢?

展梦白暗暗忖道:“我若直接问他,他必定不肯承认,我不如诈他一诈,只怕能诈出真象也未可知。”

当下长叹一声,道:“闻得兄台在如此情况之下,还不忘行侠义之事,在下实在钦佩的很,只是……”

李冠英微微娈色道:“只是什么?”

展梦白微笑道:“只是兄台为何要用小弟的贱名,来行侠义之事,小弟无功受禄,实觉汗颜的很。”

李冠英呆了半晌,摇头叹道:“在下只当事情做得极为隐密,不想还是被兄台知道了。”

孟如丝忍不住轻笑道:“他才不知道哩,他是诈你的。”

展梦白总算揭破了个疑团,胸怀不觉大畅。

李冠英笑道:“此事是总要被展兄知道的,但展兄却切切不可透露,小兄便住在这里。”

展梦白正色道:“但小弟却有一言要奉告兄台,善泳者必溺于水,能放手时,还是放手了吧!”

李冠英道:“兄台良言,在下必定紧记在心。”

展梦白无言地凝注了他们片晌,心中黯然叹息数声,也不知该再说什么,只得抱拳告辞了。

他悄悄开了门,左右观望了两眼,方自走出门去,心中暗暗叹道:“情感一物,怎地如此难以解释?”

只听那‘无鞘刀’亦在房中叹道:“情之一物,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老夫对她百般体贴,那姓李的却百般将她虐待,这贱人却还要跟定了他。”

展梦白走进房中时,他显然已说完了那段故事,此刻正在作着结论。

杨璇微微一笑,道:“前辈可知道便是因为前辈对她太过体贴温柔,她才会远离前辈而去的。”

‘无鞘刀’皱眉道:“这是为了什么?”

杨璇道:“女人如水,情感最是捉摸不定,你对她太过温柔,她便觉太无刺激,你若疏远于她,她反会求你。”

‘无鞘刀’呆了半晌,喃喃道:“真的?……真的?……”端起壶来,痛饮了几杯烈酒,叹道:“想来像是真的!”

杨璇道:“前辈下次走到女人之处时,切莫忘了带根鞭子,晚辈担保便不会再遇着这般情事了。”

展梦白忍不住笑道:“大哥说的,未免太过偏激了些吧!”

三人喝了半晌闷酒,突见一个店伙,敲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方摺得整整齐齐的纸束,恭敬地交给了吴七。

‘无鞘刀’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的竟是:“下站插都升图,到时再见,我俩先去了!”

‘无鞘刀’变色道:“谁交给你的?”

那店伙呐呐道:“是个门口的乞丐……”

‘无鞘刀’推案而起,苦笑道:“老夫要去了,两位往东,老夫往西,下次再见,只怕遥遥无期了。”

展梦白叹息道:“前辈,得回头时便回头,前辈你……”

他话见说完,‘无鞘刀’便已掠出窗外,如飞而去,那魁伟的身影,在灰黯的夜道中有如一道轻烟,瞬即消失。

过了半晌,门外又是轻轻的敲门声,不等回应,便悄悄推门进来,却正又是李冠英、孟如丝两人。

展梦白瞪大眼睛,呐呐道:“两位?”

李冠英笑道:“小弟也要去了,只是令他先走一步。”

杨璇大奇道:“阁下!难道便是……便是李兄么?”

李冠英道:“不敢。”

杨璇呆了一呆,忍不住失笑道:“难怪吴七永远无法找得到两位,原来两位是跟在他后面的,要他如何追法?”

他转目瞧了孟如丝两眼,接道:“在下杨璇,乃是梦白的结义兄弟,两位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无妨。”

李冠英笑道:“在下只是来告辞的。”

杨璇道:“我兄弟也要走了。”

李冠英扬起双眉,道:“两位要去那里?”

杨璇微微一笑,道:“此间并非我兄弟落足的客栈。”

李冠英笑道:“在下半年之中,若仍未被那吴七追着,也要转入关内,到那时想必能再跟两位。”

展梦白轻叹道:“但愿如此。”

于是李冠英抱拳告辞,孟如丝自也跟着走了,她此刻已彷佛变成李冠英的影子,无论李冠英走到那里,她都会跟去的。

展梦白望着他俩身影消失,唏嘘半晌,突然道:“大哥先请回客栈,小弟还要在外面转转。”

杨璇诧声道:“你要转到那里去?”

展梦白恨声道:“那时冒名行恶,到了这里,想必也不肯罢手,小弟好歹也要查看查看,看看他今夜有何举动?”

杨璇目光转动,沉吟了半晌,缓缓道:“你查看无妨,只是……却要小心了,最好四更之前,便回客栈,免得我多担心。”

展梦白道:“小弟理会得。”

杨璇道:“你这就要去么?”

展梦白道:“大哥走门,小弟钻窗,四更左右,客栈见了!”后退几步,拧身掠出了窗户。

杨璇眼望着他去得远了,立刻匆匆而出,彷佛又要赶着去施什么诡计。长街上夜□虽已阑珊,但妓院酒楼中,灯火仍旧,也不时还有猜拳行令之声,自高楼上飘散下来。

他走了几步,突见一条推车的莽汉,手推板车,自对街冲来,彷佛收足不住,板车笔直冲向他身上。

杨璇双眉微皱,连退了几步,那知身后突地又有人惊呼道:“不好了!”又是一辆板车,斜斜撞了过来。

两车左右而来,若是换了常人,不免要被这两辆板车挟在当中,侥幸杨璇一身武功,双袖兜起,拧身退步。

不想突然又有条醉汉,脚步踉跄走了过来,失声惊唤一声,着着实实地撞到了杨璇身上。

这大汉身材高大,全身扑来,力道倒也不小,杨璇慌乱之下,猝不及防,竟被他撞得立足不稳,向后跌倒。

后面竟恰巧是一间悬着红灯的酒楼,楼上笑语喧哗,杨璇被撞得倒了过去,不禁怒骂道:“瞎眼的畜牲!”

那知他一句话还未骂完,身侧已有人娇笑道:“是杨相公么?怎么来得这么晚,别人都等得急死了!”

杨璇大惊之下,也顾不得再骂外面的醉汉,顿住身形,凝目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珠翠,体态冶艳的红衣少妇,正倚在门内,笑吟吟望着他。

杨璇沉声道:“素不相识,姑娘怎会知道贱姓?”

这红衣少妇眉梢眼角,荡意撩人,显跟是久经沧桑的风尘女子,望着他咯咯笑道:“你猜猜看?”

笑语之间,一只指甲染着玫瑰花汁的纤纤玉手,已向杨璇的肩头搭了过来,杨璇变色道:“姑娘放尊重些。”

红衣少妇荡笑道:“哟,这么凶作什么?你难道不认得我了么?我却认识你,还知道你叫做杨璇!”

杨璇从不涉足风尘,更不认得风尘女子,此刻又惊又奇又怒,突然一把拧住少妇手腕,怒道:“你说不说?”

这少妇如何禁得起他鹰爪般的手劲,立时花容失色,颤声道:“你放手,我说我说……

是别人告诉我的。”

杨璇更是惊疑,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红衣少妇道:“是楼上一位客人,告诉我们如有个人被醉汉撞入门来,就是杨璇杨公子,他还说,他还说……”

杨璇叱道:“他还说什么?”

红衣少妇苦着脸道:“他还说这位杨相公人最和气,叫我不妨开开杨相公的玩笑,他……他害苦我了!”

杨璇变色道:“此人现在那里?”

红衣少妇道:“还……还在上面!”

杨璇道:“领我去!”

红衣少妇已疼得冷汗直流,颤声道:“好哥哥,你……”

杨璇怒道:“谁是你的哥哥?”手掌又是一紧。

红衣少妇颤声道:“不是哥哥,是祖宗,哎哟……小祖宗,你放开手嘛,我带你去就是了。”

杨璇冷‘哼’一声,推开手掌,红衣少妇便‘噗’地坐了下去,频频呼疼,杨璇叱道:“快!”

红衣少妇连忙爬了起来,挥着腕子,道:“祖宗,随我来吧……哎哟,唉,真疼……”扭着腰肢走在前面。

杨璇跟着她穿过了店面,后面乃是座小小花园,花草虽然粗俗,但在这边荒之地已算极为难得了。

园中有座小楼,窗中散发着粉红色的灯光,灯光鬓影,笑语莺声,彷佛有许多个北里娇娃在上面。

红衣女子加快脚步,蹬蹬蹬上了小楼,娇唤道:“我可把那位‘和气’的杨相公带来了……”

里面一阵哄笑,道:“在那里?”

杨璇掀开□子,一步跨了进去,厉声道:“是什么人捉弄杨某?”目光动处,突地怔住了。

这小小一间精室之中,竟有七。八个胭脂少女。粉自黛绿,有如花蝴蝶般穿来穿去。

有的手把琵琶,在试新弦,有的卷起衣袖,在行酒令,有个淡衣少女似乎醉了,正伏在桌上假寐。

还有的便腻坐在这脂粉温柔乡中,和唯一的男子正在打情骂俏,而这唯一的男子,却竟是‘天巧星’孙玉佛。

那红衣少妇此刻也凑了过去,手臂围住孙玉佛的脖子,撒娇道:“你看你这和气的朋友,把我的腕子都快捏断了。”

孙玉佛推桌而起,哈哈笑道:“杨兄英俊潇洒,年少风流,怎地却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该罚该罚。”

杨璇木立当地,面寒如冰,突然冷冷一笑,道:“孙兄开的这玩笑,当真可笑的很,哼哼,可笑的很。”

孙玉佛笑道:“逢场作戏,杨兄何必太认真呢?”

杨璇面色一沉,道:“逢场作戏?哼哼,此时此刻,在下实在没有孙兄这么好的兴致来逢场作戏。”

孙玉佛笑道:“在下只是要为了避人耳目,是以才弄了这小小的玄虚,请杨兄上来……”

杨璇怒道:“若要避人耳目,方法尽多,在下若不是手脚快些,方才岂不是要被那两辆板车撞死了!”

孙玉佛微微笑道:“杨兄生气了么?”

杨璇冷‘哼’了一声,默不作答。

孙玉佛道:“杨兄暂莫生气,可知道这也不是小弟的主意!”目光一斜,那些女子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璇厉声道:“谁的主意?”

孙玉佛微笑不语,那些女子笑得更是厉害,目光转来转去,却转到那伏案假寐的淡衣女子身上去。

杨璇怒道:“有什么好笑?倒底是谁的主意?”

那淡衣女子突然轻轻道:“是我的主意。”

杨璇叱道:“你是什么人?”

淡衣女子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杨璇面色突地大变,垂手道:“原来是公子来了,请恕在下不知之罪。”

那‘淡衣女子’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吧!”

不问可知,这‘淡衣女子’自就是那‘人妖’柳淡烟。

杨璇心中虽仍然暗暗气忿,但面上怒容却已都全部消□,果然依言坐了下来,含笑道:“公子何时来的?”

柳淡烟笑道:“莫光说话,来,翠红,你先为我敬这位杨公子一杯酒,消消他的气。”那红衣女子扭着腰肢笑道:“我怕,这位杨公子太和气了,我怕他扭断我的腕子。”

口里说话,手里已提起壶来。

柳淡烟笑说:“小乖乖,不要怕上杨兄,快对我这位小乖乖温柔些,小乖乖,你也该把功夫使出来呀!”

杨璇似乎对这柳淡烟有些畏惧,竟也笑着周旋起来,要知寻花问柳本是世上最最容易的事,任何人都不必学就会的。

孙玉佛笑道:“原来杨兄也是个风流人物……”

柳淡烟笑道:“兴海十里之内的名花名件,此刻都在这里了,杨兄请先风流一阵,我再来说话。”

杨璇道:“先谈了正事,再来风流如何?”

柳淡烟笑道:“也好……”双手一拍,微微摆手,那七八个风麈女子,立刻嘻笑着走了出去。

柳淡烟面上笑容,立刻消失,眉目之间,笼罩着一种冷冰冰的杀气,刹那之间,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杨璇暗暗心惊,忖道:“难怪他初出道来,便能手握大权,看来此人果然是个角色,切切不可轻视了他?”

只听柳淡烟沉声道:“杨兄可知我为何将你请到这里?将这里设为说话之地?”

杨璇道:“公子妙计,旁人难测。”

柳淡烟道:“只因越是这样烟花之地,越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谁也猜不到我们会将这里设为谈话之地。”

杨璇抱定宗旨,绝不显露锋芒,当下立刻道:“极是极是。”

柳淡烟道:“林软红身怀重命而来,却锻羽而归,在下闻得此事乃是杨兄的杰作,不禁觉得甚是奇怪。”

杨璇苦笑道:“那是一时之误会,在下也觉难受的很。”

柳淡烟冷冷道:“那‘催梦草’乃是配制箭药必备之物,若被带回唐家,便难得回,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杨璇悚然道:“在下知罪!”

柳淡烟道:“知罪就好,日后动手之前,务必要小心些了。”

杨璇垂首道:“是,是……”

柳淡烟道:“林软红为求将功折罪,已连夜追赶唐家兄□去了,不知杨兄你可有什么打算?”

杨璇道:“但凭公子吩咐。”

柳淡烟冷笑道:“本门系统,全是单面直属,直接对上负责,杨兄既非我属下,我怎敢吩咐杨兄!”

杨璇道:“在下唯有静等机会,待罪立功。”

柳淡烟道:“好,那展梦白此刻在那里?”

杨璇道:“去寻那冒他的名作案之人去了。”

柳淡烟冷冷笑道:“孙兄,我劝你今夜隐手,可是有些道理!”

孙玉佛道:“极是极是。”

柳淡烟道:“蓝天□要你将展梦白带去,可见对展梦白甚是垂青,说不定要以衣钵传他,你可有什么打算?”

杨璇沉吟道:“在下正想动手将他除去!”

柳淡烟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存有此心了……”突地一怕桌子,厉声道:“但你却万万不可伤了此人。”

杨璇呆了一呆,大奇道:“为什么?”

柳淡烟道:“孙兄,你向他解释。”

孙玉佛道:“有两个最大的道理,第一便是因为这时此刻名声颇响,目标太大,杀了他必将引起许多牵连。”

杨璇呐呐道:“展梦白出道之后,虽也做过几件震动人心之事,但若论目标声威,却还远远不及昔年的‘仁义四侠’,为何……”

孙玉佛微微一叹,截口道:“江湖之事,瞬息千变,杨兄你可知道,这数月以来,展梦自已成了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人物了。”

杨璇大惊道:“他人在关外,怎会在关内建立名声?”

孙玉佛苦笑道:“便在关外,他名声也不弱了,杨兄你想必知道近日有人以‘展梦白’之名到处行侠之事。”

杨璇道:“今日方曾知道。”

孙玉佛道:“不但在此地如此,关内各地,处处俱有人以‘展梦白’之名行侠仗义,而且很做了几件轰轰烈烈之事。”

杨璇大奇道:“这些人难道都疯了?为何偏偏要将侠名送给展梦白,孙兄你可知道他们是谁?”

孙玉佛摇头叹道:“小弟也不清楚,但算来最少也有四、五人,而且俱是武林高绝之辈。”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据小弟猜测,这些人以前必定都曾受过展某恩惠,或是对他有歉疚在心,是以自己做了侠义之事,却为展梦白宣扬了侠名……唉,侠义公子展梦白这几字,今日在江湖中已响亮的很了。”

杨璇呆了半晌,沉吟道:“既有四、五人同时行事,必定会有几件事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发生……”

孙玉佛道:“不错。”

杨璇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便该知道这件事最多只有一件是展梦白做的,其余的不过是别人假冒而已。”

孙玉佛叹道:“话虽如此,但江湖中人最是不可理喻,他们若认定了展梦白是个大侠客,什么事便都不能令他们改娈主意。”

杨璇心念一动,道:“于是孙兄便……”

孙玉佛道:“于是我们便也依样葫芦,在各处以他之名作恶,到处破坏他的名声,这正是用的以毒攻毒之计。”

杨璇道:“正该如此。”

孙玉佛道:“在这种情况下,你若杀了他,容易惹起江湖公愤,又让他落得侠名而终,岂非太不划算?”

杨璇道:“不错不错……那第二个道理何在?”

孙玉佛道:“这时年纪虽轻,但和蓝天□、萧王孙,以及杜云天、忘我老人、天马和尚,这几个老不死交情都不错,我们暂不除他,倒不是为了投鼠忌器,而是因为还要利用他的冲动,做些事情!”

杨璇道:“此话小弟有些不解。”

孙玉佛微笑道:“此中奥妙,在下也不尽了解,只知此人最易冲动,若是好好将他利用,于我等大为有利。”

他说了这句话,却还是等于未说一样,杨璇还是不懂,口中却不得不应声道:“是极是极……”

柳淡烟突然插口道:“你既然知道是极,便切切不可伤了他,最好将他引入歧路,或是在他眼前造些烟幕。”

杨璇皱眉道:“但……”

柳淡烟面色一沉,冷冷道:“但什么?这是上面交待下的命令,阁下难道还有不服之意么?”

杨璇垂首道:“在下不敢。”

柳淡烟突然展颜一笑,道:“我早知道杨兄对本门绝无二心,在下言重之处,望杨兄莫要怪罪。”

杨璇腹中暗骂:“这时脸娈得好快,只是你虽厉害,我也未见怕你!”却垂首道:“公子太客气了。”

第三章一错再错

柳淡烟笑道:“正事谈过,便该风流风流了。”他笑容一起,面上便立刻平添了许多温柔妩媚之色,那里像是个心智深沉,阴险狠毒,手握大权的厉害角色,分明像是个温柔多清,风情万种的美貌女子。

杨璇暗叹忖道:“不知此人倒底有几付面目?”

只听孙玉佛双掌微招,唤道:“姑娘们进来吧!”

于是笑语莺声,立刻又充满一室,杨璇虽然满心不忿,但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偷之色。

柳淡烟左拥右抱,口中道:“翠红,唱一段吧!”

翠红撒娇道:“嗯,我不会唱……”手里却已拿起了琵琶。

柳淡烟笑道:“真是个会作怪的小妮子。”

翠红娇笑道:“你再说我就真不唱了。”

柳淡烟笑道:“好妹子,我不说了,你唱吧!”

翠红手拨琵琶,眼波频飞,道:“唱什么?”

柳淡烟道:“你手里抱着琵琶,就唱段琵琶行吧!”

孙玉佛抚掌笑道:“妙极妙极……”

杨璇腹中暗暗冷笑……‘若论吹牛拍马,这时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只听‘叮当’两声,翠红曼声唱道:“浔阳江头夜送客……”她方自唱了半句,窗外突地吹来一股劲风!

灯火微花,一条人影,随风而入。

他似乎不愿被人见到面目,左手掩面,旋风般扑了进来,右手却一把抓起了弹琵琶的翠红。

这娈化委实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众人不禁惊慌失措,只听翠红惊呼一声,已被他掷向窗外。

这人影却藉着这后掷之势,自前面的门窜了出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窗外又是一声厉叱,一条人影,飞扑而入,恰巧迎着被那人掷出的翠红。

这人影乃是个高大的驼背老人,双手一伸,便将翠红接在手里,眼里瞪着那人影掠出的方向,随手将翠红放了下来,口中道:“惊扰惊扰!”

取出袋银子,抛入翠红怀里,道:“给你压惊!”

身子声追着前面的人影窜了出去,口中厉叱道:“好小子,老夫今日跟定了你,你登天也逃不了啦!”

说到最后几字,语声已远在屋外!

自第一条人影窜入,到第二条人影窜出,都不过是霎眼间事,娇呼惊乱声中,翠红早已吓得晕了。

柳淡烟双眉一扬,轻叱道:“追!”

杨璇、孙玉佛见到那高大的驼背老人的影子,立刻以袖掩面,此刻两人不约而同,齐声道:“追不得的!”

柳淡烟怒道:“为何追不得?”

孙玉佛道:“公子可看到了那驼背老人了么?此人便是昔年名震一时的‘万里神行铁驼’金曲!”

柳淡烟呆了一呆,道:“是他么……不追也罢。”

缓缓坐了下来,突又问道:“此人昔年虽称煞手,但却在大病之中,被人追得无地容身,消声灭迹已有十余年,此刻怎会又忽然出现了?”

杨璇叹道:“这十余年来,他一直在‘帝王谷’中,经过这么多年,只怕武功又精进了?”

柳淡烟‘哦’了一声,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杨璇只做未闻,喝了几杯闷酒,只听远远传来阵阵更鼓之声,三更早过,已将是四更了。

他立刻藉机抱拳而起,陪笑道:“在下与那展梦白约在四更相见,此刻不得不告辞了。”

柳淡烟双眼微转,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只是淡淡说道:“杨璇要走了么?孙兄请代我送客。”

直到杨璇前脚一走,孙玉佛立刻转身冷笑道:“这时假痴假呆,故作谦逊,只怕暗中另有机心。”

柳淡烟冷笑道:“他敢?”有意无意间,望了孙玉佛一眼,道:“我倒希望本门中出个叛贼,那时也好教别人看看咱们对待叛贼用的是何手段。”

孙玉佛心头一寒,再也不敢说话了。

那杨璇走了出去,面上立刻现出忿怒之色,暗暗冷笑道:“你们叫我不杀,我就不杀,我当真那么听话么?”

他仰天吐出了口怨气,恨声道:“我辛辛苦苦订下的计划,绝不能被任何人破坏,任何人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柳淡烟呀柳淡烟,你今日对我如此无礼,他日我若做了’傲仙宫‘的主人,你还敢么?便是你的主人,也要对我客客气气,那时我便再也不居人下了,你们却更不能不利用我,到那时我也要叫你们看看颜色!’

他神色忽忧忽喜,忽又长叹忖道:“只是这样一来,事情难免变得更是棘手,我若要除去展梦白,势力更是孤单,也不能动用‘情人箭’了,杀死他后,既不能引起蓝天□注意,也不能让这些人怀疑……”

想到这里,他双眉不禁紧皱到一齐,但瞬即展眉一笑,暗道:“在我杨璇眼中,世上还会有做不到的事么?”

当下加快脚步,匆匆向客栈行去,夜色深沉,漫无人迹,长街上的露水,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清冷。

展梦白所行的道路,却是阴森而黝黯,风砂漫天,寒意沉重,他掷躅而行,只望夜更深些。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是孙玉佛,要假冒展梦白之名,奸淫作恶,该当在什么地方下手才是呢?”

‘闹市之中,是万万下手不得的,一来怕有人插手多事,再来也怕别人认出面目,便弄巧成拙了。’于是他极快地为自己下了个结论:“僻静之地,也有的是富室大户,在这种地方下手,一样能达到目的,却安全的多。”

一念至此,他不再考虑,立刻向僻静之处行去。

走了半晌,只见远处屋影幢幢,连绵一片,虽非十分雄伟,但在这塞外边荒之地,也可算得是极为难见的巨宅了。

奇怪的是,这一片巨宅之中,竟无半点灯火。

展梦白暗暗忖道:“想必是塞外民风俭□,纵是富户,也颇节省燃油,是以黄昏后便早早睡了。”

纵是再无经验的人,也知道这种富户必是夜行人做案最好的下手之处,展梦白当下再不迟疑,悄悄掩去。

他寻了个阴暗的墙角,藏起身形,留意着四下的动静,但等了许久,却连个夜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要知他虽已闯汤江湖甚久,但对于夜行做案的技巧却是半点也不懂,等了许久,越等越是心焦。

他等不及了,到别处去转了一圈,但想来想去,还是那巨宅最有希望,便又守候到那墙角。

月明星稀,大地无声,夜彷佛已很深了。

展梦白心念数转,突地哑然失笑,暗暗忖道:“我等在这里,岂非有如守株待免一般,别人从那边来了,我也无法看到。”

他暗暗责备自己,沿着墙走了半圈,只见一处屋檐,飞出墙外,他肩头微耸,嗖地掠了上去。

放眼四望,但见墙内乃是一片庭院,疏林丛竹,假山小桥,在夜色中看来,彷佛甚是精致。

但仔细一望,树已枯、竹已乱、山已颓、桥已残,甚至连荷池中积水都已涸了,到处都是断瓦残垣,庭园早已荒废。再凝神一望,楼阁飞檐虽在,但房屋的窗棂已断,栏杆已倒,冷风吹着空窗,飕飕地令人顿生凄凉之感。

展梦白苦苦地在这里守候了半夜,不想这里竟是个荒宅,他心里只觉哭笑不得,大骂自己的粗心。

那知就在这刹那间,荒园里,夜色中,突地有光芒一闪,青蓝色的光芒,显然是剑影刀光。

荒园之中,突现剑影,展梦白却大喜忖道:“难道那时也和我一样,不知这里是座荒宅,也上了当?”

当下伏身在屋脊上,凝目望去,凄清的夜色中,荒园中果然出现了一条身持长剑的人影。

这人影身材甚窈窕,竟彷佛是个女子。

展梦白大奇忖道:“荒园之中,那来的女子,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孤仙来了么?我倒要仔细瞧上一瞧。”

只见这人影缓缓走来,发髻如云,衣袂飘飘,左手持着柄长剑,右手竟拉着个稚岁幼童。

她拉着这幼童的手,飘飘地自小桥走了过来,深色的长袍,漆黑的长发,面容却是雪一般苍自……凄清的夜色,凄清的景物,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幽灵般的女子,使荒园中更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恐怖气氛。

但展梦白非但丝毫不怕,反而动了好奇之心,竟似已忘去了此行的目的,伏身屋脊,不肯走了。

这幽灵般的女子冉冉踱过小桥,忽然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在桥边的石桌石椅上坐了下来。

悠长的叹息声中,似乎也充满了森森鬼气。

展梦白心弦微微一颤,只见那稚龄幼童突地扑到女子身上,颤声道:“妈,我……我怕……”

乌衫女子道:“妈手里有剑,鬼也不敢来的,你怕什么?”语声虽然轻微,但在静夜中听来,却极为清晰。

展梦白暗中松了口气:“原来这女子并非狐鬼。”

只见那乌衫女子口中轻轻哼起催眠的曲调,将孩子抱在怀里,手中却擦拭起那柄秋水般的长剑。

过了半晌,那孩子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道:“妈,你不要唱了好么,反正我也睡不着的。”

这孩子最多也不过四、五岁,尚在牙牙学语,但说起话来,却有一种成人的气味,显见得极为聪明。

乌衫女子爱怜地拍了怕他的头,果然不唱了,那孩子又道:“你在这里等他,他知道么?”

乌衫女子道:“不许说他,要叫爹爹才是,知道么?”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他既是爹爹,为什么总是不敢和妈在一起呢?别人的爹爹妈妈,天天都在一齐。”

乌衫女子彷佛呆住了,良久良久,方自幽幽长叹了一声,道:“孩子,有些事,你……

你是不知道的……”

那孩子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小手,去擦他妈妈的眼睛,口中道:“孩儿叫他爹爹就是,妈妈你不要哭好么?”

乌衫女子似乎有满腔幽怨,纵然笑了,笑中也带着泪,展梦白见到这母子两人真情流露,想到自己的母亲,亦不禁为之暗中唏嘘,黯然不已。

又过了许久,那孩子跳下地来,望着他妈妈手里的剑,道:“妈,你为什么天天要磨这柄剑呀!”

乌衫女子道:“妈磨快了剑,要去杀一个人。”

那孩子睁大眼睛,慢声道:“妈要杀谁呀?”

乌衫女子抬头望着黑沉沉的苍穹,缓缓道:“妈要杀一个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萧飞雨……”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乎自屋上跌了下来!

只听这女子缓缓又道:“孩子,你要记着她的名字,就算妈不能杀死她,你长大也要替妈杀死她。”

那孩子圆睁着眼睛,紧握着拳头,道:“好,我长大后,一定替妈妈杀死那个萧飞雨!”

乌衫女子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笑道:“乖孩子……这才是妈的乖孩子……”双目之中,却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满心惊疑,不知道这女子究竟和萧飞雨有何仇恨,怎会对萧飞雨恨入切骨。

只见这女子携着孩子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仰首望天,轻轻道:“他怎么还不来呀?”

月光恰巧满满照在她面上,她面容恰巧正正对着展梦白的目光她面容的轮廓,便清晰地呈现在展梦白的眼底。

展梦白一目望去,瞧清了她的面容,身子不觉一震,翻身掠了下去,厉喝道:“柳淡烟,原来是你!”

这‘女子’也见想到这荒园之中,还藏有别人,大惊之下,抱起那孩子,向后飞掠了过去。

展梦白一见这‘女子’竟是‘人妖’柳淡烟,心中已是怒火填膺,不分青红皂自,急地追了过去。

那知这‘女子’却突地顿住身形,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展梦白厉声道:“柳淡烟,你手里纵然带着孩子,纵然口口声声自称母亲,我也认得你,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

那‘女子’冷冷道:“我却不认得你!”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你骗得别人,还骗得过我么?柳淡烟,你今日遇着我,算你倒了霉了!”

那孩子睁大眼睛,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展梦白叱道:“快放下孩子!”

那孩子半点也不惧怕,更不哭喊,大声道:“我们不认得你,你来找我妈妈作什么?

你是个疯子么?”

展梦白道:“孩子,快下来,这不是你妈妈。”

那孩子道:“谁说她不是我妈妈?”

‘乌衫女子’拍了拍孩子的头,道:“孩子,你莫说话,这人是个疯子,不要理他。”背转身去,又要走了。

展梦白大怒道:“你纵是使出千方百计,小爷我今日也要为人间除去你这个祸害!”

身形展动,嗖地掠了过去!

那知他身形方起,突见一条人影自小桥那边划空急来,厉叱道:“下去!”扬手一掌,拍向展梦白胸膛。

两人凌空换了一掌,各自翻身落地,目光相对,面上俱都变了颜色,齐地脱口惊呼道:“原来是你!”

原来这划空急来之人,竟是在那饭□中与展梦白联手击退了四个鲁莽大汉的锦衣颀长少年。

两人俱见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着对方,不禁同时一呆?

颀长少年冷笑道:“在下只当展兄是位英义男儿,是以听得有人出言辱及展兄,也不惜动手,那知……”

他伸手一指那‘女子’,厉声笑道:“展兄竟会在这偏僻无人之地,来欺负两个妇人孺子。”

展梦白道:“你可认得此人么,他乃是个……”

颀长少年冷笑截口道:“在下自然认得她的,他便是在下的妻子!”

展梦白又惊又怒,大声道:“此人明明是个男扮女装的人妖,你为何要说他是你的妻子?”

颀长少年大笑道:“她与我夫妻多年,还生下个孩子,莫非我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么?”

展梦白怒道:“他明明是个男子……”

颀长少年道:“谁说他是男的,便是谁瞎了眼!”

展梦白道:“但……但……”他见这少年言语真切,神情激动,不像是在说谎,心头不觉有些迟疑起来。

但凝目望去,这‘女子’却实实在在是那桑林中的柳淡烟,全身上下,没有一分不似之处。

颀长少年冷笑道:“展兄只怕上了别人的当了。”

展梦白厉声道:“上当的只怕是你,他……”

颀长少年大声道:“我与她同床共枕,上谁的当?”

展梦白大怒道:“你若非上当,便是他的同谋,你纵然说出天来,也难以教我相信他是个女子!”

那‘女子’突然挺胸走了过来,冷笑道:“是男是女,说也说不清,你可要检查检查么?”

展梦白呆了一呆,红生双颊,垂目一望,忽然瞧见了眼前这‘女子’的头顶,显见这女子比他矮了许多。

但那柳淡烟,却是身材高挑,不见在自己之下!

一念至此,他面色不禁大娈,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

那‘女子’冷笑道:“你看清楚些!”

展梦白越想越觉这‘女子’确比柳淡烟矮了许多,额上不禁汗如雨下,呐呐道:“在……在下只怕看错了!”

颀长少年森寒的面色,绽开一丝笑容,道:“天下形貌相同之人,本就极多,展兄日后看人须得仔细些才是!”

展梦白呐呐道:“但……但……他两人实在太过相像了,眉毛、眼睛、面形,便是孪生兄妹,也……”

语声顿处,突然拍掌大声道:“对了,不知兄台的夫人,可是有个孪生兄弟么?否则世上那有如此相像的人!”

颀长少年抢口道:“她自幼是个孤儿,被家母收养,有没有孪生兄弟,在下也不知道。”

展梦白‘哦’了一声,方自垂首沉吟,那颀长少年却已抱拳道:“在下有急事在身,急需走了,来日再会。”

展梦白道:“且慢。”

颀长少年着急道:“不瞒兄台,在下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发现了在下的行藏,是以在下才令妻儿守在这里,方自设法摆脱了他,此刻再不走,若是被他追着,便来不及了!”

他轻功、武功,均都可算是武林顶尖的身手,但对他这‘对头’,却仍似畏惧已极,不等将话说完,又要走了。

展梦白大声道:“不知尊夫人兴萧飞雨……”

话声未了,突听夜色中传来一声厉叱,道:“好小子,你纵然逃上天去,老夫也追得着你?”

颀长少年面上立刻现出惊惶之态,顿足道:“展兄你害苦了我啦!”拉起他妻子手腕,飞掠而去!

展梦白心里不禁有些不安,呼道:“兄台休惊,在下替你挡他一阵!”当下纵身向喝声传来处掠去!

夜色中果然一条高大的人影,闪电般飞来。

展梦白话也不问,迎面扑上去,展开双拳,一抡急攻,狂风暴雨的拳势,立刻将这高大的身形围住。

只见这高大人影连声怒喝,还了几招,招式亦是凌厉无俦,黑暗中只见他身形迅急,背后隐隐有个驼峰。

展梦白目光动处,心头又吃一惊,仰面翻身,倒退丈余,口中大喝道:“前辈快快住手!”

这高大人影方自双掌攻来,也已看清了展梦白的面容,大喝一声,硬生生收回掌势,道:‘小兄弟,怎会是你?’展梦白再也想不到此人竟是‘帝王谷’中的驼背老人‘铁驼’,铁驼更未想到挡住自己的人会是展梦白。

要知两人俱是性情激烈之人,是以方才才会不分青红皂自地便动上了手,若是换了别人,最少也要问个清楚。

铁驼老人瞧见是展梦白,气得连连顿足道:“怎会是你,你怎会挡住了老夫的去路?”展梦白苦笑道:“在下实在想不到是前辈来了!”

铁驼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那时跑到那里去了?”

展梦白方才看错了,一直歉疚在心,故意沉吟半晌,随手向前一指,道:“好像是那边!”

铁驼大怒道:“放屁,老夫就是从那边来的!”

展梦白苦笑道:“若非是为了晚辈鲁莽,人家早已走得远了,前辈若兴他无什冤仇,不追也罢。”

铁驼顿足道:“混帐混帐,你还要为他求情,你可知道老夫是为了谁才要捉他的?”

展梦白陪笑道:“在下怎会知道?”

铁驼大声道:“为了你?”

展梦白大奇道:“晚辈非但与他无仇,反倒有些交情,前辈若是为了我才要追赶于他,只怕是个误会了!”

铁驼顿足道:“小祖宗,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么?”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惊道:“他……莫非是情人箭……”他心里想来想去,总是忘不了‘情人箭’三字。

铁驼怒道:“什么‘情人箭’?他便是假冒你的姓名,到‘帝王谷’中骗去了武功,还骗去了飞雨婚事的恶徒!”

展梦白身子一震,有如突然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大惊道:“这时原来就是他么?

追!”

转身飞掠而出!

铁驼大喝道:“快追……”随之纵出。

这老少两人,当真是一搭一挡,说追就追,但人家却早已去得远了,他两人追了半天,连影子都未追着。

两人对望一眼,齐地停下身形,铁驼叹道:“追不到了。”

展梦白道:“追不到了。”

铁驼叹道:“不知这时究竟真的叫什么姓名?是何来历了唉,人海茫茫,叫老夫到何处再去寻他。”

展梦白叹道:“人海茫茫,当真是难以寻找!”

铁驼霍然转身,大声道:“你也不知他的姓名么?”

展梦白道:“我怎会知道,我根本不认得他。”

铁驼怒道:“老夫倒要问问你,你既不认得此人,方才却又为何要帮他前来挡住了老夫的去路?”

展梦白苦笑一声,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又道:“近来在下所遇之事,件件俱是奇诡难测。”

铁驼沉声道:“这些事,想必都与那‘情人箭’有些关系。”

展梦白道:“在下也是这般想法。”

铁驼道:“那时假冒你的姓名,又得知你的底细,想必他兴你有些关系,你难道一点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么?”

展梦白长叹着摇了摇头。

铁驼见他愁眉不展,满面悲苦,又忍不住安慰着道:“天下绝无永不□漏的秘密,你只管放心好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落脚何处,是否……”

展梦白抬头一望天色,东方已现曙光,大惊道:“不好不好,四更早已过了,大哥必定等得心焦!”

铁驼道:“还有人在等着你么?”

展梦白道:“便是蓝大先生的弟子杨璇。”

铁驼道:“你快去吧,老夫也要走了,你既和‘傲仙宫’的门人走在一齐,老夫倒也放心的很。”

展梦白道:“前辈要去那里?”

铁驼笑道:“你我还有赌约未了,老夫自要去追查那‘情人箭’的秘密,顺便也要去查查那时的来历。”

两人俱是性情急躁,说走就走,展梦白回到客栈,生怕杨璇等得心焦,便先去敲杨璇的房门。

那知杨璇房中,却寂无回应,撞开房门一看,房中那里有杨璇的影子,甚至连话也未曾留下一句。

这件事又大大出了常情常理,展梦白等了半晌,暗暗忖道:“只怕大哥等我不着,便出去寻找去了!”

一念至此,便等在杨璇房中,坐候他归来。

只见窗外天色渐明,大地渐渐响起了各种生命的节奏鸡鸣、人语、车声、马嘶……

但目光凝注着窗外的展梦白,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虽是在焦急的等待中,但展梦白思绪却仍极清晰。

他静静地分析着每一件事,首先他断定那冒充自己去‘帝王谷’的颀长少年,必定与苏浅雪有极深的关系。

只因除了苏浅雪外,谁也不知道他亡母留给他的遗言,若不知道他亡母的遗言,那少年便不会知道莫忘我老人可带他入谷,而他入谷之后,若不深知展家的隐秘,也不可能得到‘帝王谷’中人的信任,自此可以断定,那颀长少年必是苏浅雪身侧极为亲近的人,甚至可能便是她的子弟。

这秘密本来万万不会被展梦白揭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展梦白却偏偏在无意中认得了那黄衣人‘帝王谷主’。

其次,展梦白又可断定,他在荒园中所遇见的那鸟衫女子,虽然已和那少年生了个儿子,但这两人身世,又必定有段隐秘,是以两人只能做暗地夫妻,‘这是从那孩子口中的话推断而出的。’而此刻那乌衫女子突然发觉自己的情郎已与萧飞雨订了亲,她自然一心想要杀死萧飞雨。

还有,那少年曾经说过:“那乌衫女子本是孤儿,自幼被家母收养。”苏浅雪若是这少年的母亲,或是义母,那么这乌衫女子必定就是苏浅雪的义女苏浅雪在这一双义儿义女身上,必定另有打算,是故不许他两人成亲,而他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却早已结下孽缘。

是以他两人虽然早已生养了儿女,却仍不敢将自己的关系明告他人,而只能在暗地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展梦白对自己的推论,不禁甚为满意。

但为何那乌衫女子竟和柳淡烟如此相似,他两人若真是孪生兄妹,岂非苏浅雪与柳淡烟也极有关系?

那少年若真是苏浅雪的义子或门徒,为何苏浅雪从未提起?

除非是因为他根本是苏浅雪的亲生儿子,而苏浅雪独身至今,从未结婚,是以不敢承认自己有了儿子。

那么这少年的父亲会是谁呢?

他既然已和苏浅雪生养了儿子,却又不敢和她成亲,这其中、必疋又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隐秘。

想到这里,展梦白心头又是一片混乱猛然抬头,红日已照满窗棂,却仍看不到杨璇的影子。

他难道已走了么?他怎会不告而行?

展梦白双眉紧皱,在房中踱了几圈,霍然推开门,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转处,心头不禁又是一震!

只见房中一片零乱,床幔似为乱刀所劈,东搭西落,一张凳子更已被拆得四分五裂,枕头上落了一条椅腿,上面刀痕斑驳这房中竟似已经过一番巨斗,展梦白大惊忖道:“大哥莫非是在我房中守候之时,突地来了武功极强的外敌,他临时找不着兵刃,便拆了椅腿与之相斗。”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更是惊惶:“大哥若是胜了,将强敌击退,他必定还会等在这里,而此刻……他莫非……”

惊惶之下,突见那张八仙桌上似乎有些字迹,近前凝望,果然是杨璇以指力在桌上划下的留言:“巨变……不敌……逃……积石山……”

不但字迹潦草零乱,虽以辨认,词句亦是断断续续,彷佛是杨璇一面与人动手时,仓促留下。

以杨璇那般的身手,以‘傲仙宫’弟子的身份,还会遇着不能抵御的强敌,而要仓促逃走,对方身份岂非更是惊人。

展梦白惊骇交集,喃喃道:“积石山……积石山……”匆匆打了个包袱,窜了出去,大喝道:“店家!”

这一喝当真是声如霹雳,店家慌忙忙奔了过来,展梦白劈面抓住了他衣襟,大喝道:“积石山在那里?”

那店家面如土色,侥幸还懂得几句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从这里,往南去,还要走……”

展梦白撒手放开了他,窜入马厩,甩上马鞍,飞身上马,竟策马自客栈中直冲出去,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

四下喝骂声中,他早已去得远了,所幸杨璇还有匹马留在这里,店家。倒也未曾受到损失。

展梦白鞭马南行,马股上已被他抽得血痕斑斑,四蹄如飞,长嘶而奔,蹄后烟尘滚滚,宛如云龙。

但见地势又自荒凉,黄沙草原,风劲云低,日色也被郁云所掩,黑沉沉地望不见天色。

劲风刀一般刮在展梦白脸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他一心只想着杨璇的安危,一心只想着谁是那外来的强敌?

也不知奔行了多久,但见马股之上,血流如注,展梦白心急如火,手劲自重,竟已将马股打得皮开肉绽。

这匹马本来早已力竭难行,全靠展梦白的无心打马出血,恰巧与边外牧人情急赶路,所用的‘放血’之法效果相同,使得这匹马使出了它生命中所有的潜力,是以马行还有余力,奔行犹急。

展梦白挺立马上,极目前望,只见地势渐高,积云却越来越低,天地相连,也望不到山影。

他正自焦急之中,突觉奔马失蹄,一个踉跄,前蹄直跪了下去,展梦白身子也向前直窜而出。

他大惊之下,振臂拧身,却跟那匹自马口吐自洙,倒卧在地上,竟已力竭不支而暴毙了!

前面路途,还不知有多远,展梦白咬了咬牙,飞身前行,突听斜地里冲过了一阵蹄声。

他一心想留些气力到积石山去与强敌搏斗,闻声不觉大喜,转目而望,果然一匹健马扬蹄奔来。

马上人似乎也在急着赶路,快马加鞭,伏身急行。

展梦白蓦地大喝一声,嗖地窜了过去。

奔马受惊,马嘶人立而起,马上人骑术精绝,仍钉子般稳坐在马上,怒骂道:“狗才,你瞎了眼!”

展梦白也不多话,身子箭一般窜起,和身撞在马上大汉身上,将这大汉直撞得跌下马来。

展梦白乘势跨上马鞍,勒转□绳,大喝道:“事情紧急,借马一用,你的马价银子在这里。”

左手抛出一锭银子,右手打马前行。

那大汉跌在地上,临危不乱,‘燕青十八翻’,肘膝着地,连滚数滚,急地抓住了马尾,厉喝道:“慢走!”

健马又是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尾弓弦般绷得紧紧的。

展梦白头也不回,反手切向马尾,只觉他掌缘如刀,弓弦般的马尾,被他一掌切下,应手而断。

那大汉自然立足不稳,又是仰天跌倒,等他再次翻身站起时,展梦白人马却早已去的远了。

展梦白打马前行,只见那人在身后骂道:“强盗,响马……”后面说的彷佛是;‘你逃不了的,我认得……’蹄足急遽,风声强劲,后面的话根本听不甚清。

展梦白心中虽觉有些歉然,但紧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只觉这匹马更是矫健,他心头不禁暗暗欢喜。

天色更见沉冥,但这匹马却的确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虽已不知奔驰了多远,但势道却丝毫不缓。

马行如龙,展梦白坐在马上,更有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心中不觉大是歉疚,平自夺来人家如此一匹好马。

抬目望处,灰沉沉的天色中,突地现出了一道山峰,彷佛乃是由平地涌起,只因山势灰黯,天色灰黯,是以到了近前,才看出山峰。

展梦白策马上山,暗暗忖道:“只怕这就是积石山了!”

他此刻已对这匹马甚是爱惜,不忍见它力竭而死,上山一阵,便下了马,抚着马鬃道:“多谢你送我一程,你若认得路,便去寻你主人,否则你就好生在这里等着!”又发觉马鞍旁还有乾粮皮囊,他便取下胡乱吃了一些,不想囊中竟是味道极为醇厚的美酒。

酒食下肚,展梦白不觉精神一振,随手拍了怕马股,道:“去吧!”这匹马竟彷佛也懂人意,果然轻嘶着缓缓走了开去。

这时天色声更暗了,乱山之中,云雾凄迷,看来仿佛是唐人以泼墨昼绘出的山水,带着种古拙的苍凉之意。

展梦白提气上山,奔行了一阵,目光四下搜索,但要在这云雾凄迷的乱山中寻人,何异大海捞针?

他情急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璇……杨大哥……小弟来了……展梦白来了,你在那里……”

空山寂寂,只听四山回应之声:“你在那里……你在那里……”一声接着一声,四面八方地传了过来。

渐渐微弱的回声中,突听一声尖锐阴森的冷笑,在四山回应中,如刀子般刺入了展梦白的耳鼓!

展梦白心头一震,循着笑声,闪电般扑了过去!

只听那笑声时断时续,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渐渐将展梦白诱人一道斜插入天的山脊。

云雾凄迷,夜色已浓,常人五尺以外,便难见得着人影,展梦白纵是目力异于常人,但也难看见远达两丈。

他全力注满真力,循声跟了上去,他不再出声喝问,只怕四山回声惊乱了笑声的方向。

第四章炼魂潭中

但到了后来,笑声渐渐高亢,笑声也有了回声,只听四面八方,彷佛都是那种阴森尖锐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浪潮般四方涌来,刀波般冲击着展梦白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间满充着杀机!

展梦白放慢脚步,云雾中彷佛俱都是狞笑着的鬼影,他只觉一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大哥,你在那里……”

笑声顿住,回声渐绝。

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竟彷佛是杨璇发出来的。

展梦白热血刹那间使冲上了咽喉,奋起精神,直窜过去,嘶声道:“杨大哥……大哥……是你么?”

两丈开外,凄迷的云雾中,突地现出了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里,在向展梦白轻轻招手!

展梦白热血如沸,箭一般窜了过去,呼道:“杨大……”

‘大’字还未出口,那人影突地向后一缩,双掌扬起,震出一股强烈的掌风,直击展梦白的胸膛。

展梦白身形凌空,接了一掌,身子落向地上,那知下面空空荡荡,竟没有丝毫落足之处!

他力已将竭,一足踏空,便再难跃起,身子有如石头般直落而下……只听四山之中,又响起了那尖锐阴森的笑声。

笑声渐渐遥远,展梦白耳目渐渐晕眩……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一提气,曲肘屈膝,将身子卷做一团。

然后‘噗通’一声巨响,他身子彷佛落人水中!

四山顿寂,云雾仍旧凄迷。

那披头散发的人影,双手一拢,束起了头发得意地大笑道:“展梦白,你此刻落人这藏龙口,炼魂潭中,插翅也飞不出来了!”

凄淡的云雾中,只见他满面俱是得意的笑容接口笑道:“你展梦白纵有通天本领,只要我略施小计,便也□首难寻!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你展梦白是死在我杨璇手上?只怕还有人当你凭空失踪了吧?”

他,正是杨璇!

原来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两丈方圆一处山口。

此山终日云雾迷漫,这山口便像恶龙山口,仰天而张,静等着别人自杀入口,是以名为‘藏龙口’!

山口深达数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一面寒潭,潭水其寒澈骨,水中衍生着蛇虫!

无论武功多高之人,落人潭水中时,纵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水活活冻死,或是被毒蛇咬死。

而展梦白此刻便落人这凶绝险绝的‘炼魂潭’中!

他头脑一阵晕眩,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冻醒。

惊惶之中,求生的欲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后,已略知水性,当下稳住了心神,不使自己沉入潭底。

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与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况距离死亡已在咫尺之间。

这浑身是胆的强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惧的滋味——那彷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动。

他慢慢向一旁移迹,终于触着了石壁,只觉壁上的藓苔,厚达寸余,便是神仙也难驻足。

潭水的寒冷,他还可以抵抗,但那种由绝望和恐惧生出的寒冷,却使得他再也不能忍受。

此刻他甚至宁愿以生命来换取一些温暖与光亮。

他沿着山壁,一寸寸移动着,无比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水中有蛇虫在滑动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一只虫咬到他身上,似乎只要他移动到那里,蛇虫便远远避了开去。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然而奇迹却发生在他身上,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解释!

突然,他触手之处,竟骇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竟然彷佛是人类的躯体,彷佛还穿着衣裳。

他大惊之下,如触火焰,闪电般缩回了手掌,闭起眼睛,又张开,凝目望去,依稀只见一段灰白的影子,凌空悬在水中,左右两旁,各各伸出段灰白的翅膀,动也不动地虚悬在那里,彷佛是地狱中的幽灵。又彷佛是鬼域中的□鹰,在静等着啄食蒙难者的□体。

这绝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触手之处,的的确确是柔软而带着一丝温软,的的确确是有生命的东西。

他抑制着心中的惊怖,再次探出手去……

那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段灰白的鬼影竟骇然说出了人类的声音,嘶声道:“有人来了么?”

刹那之间,展梦白全身血液彷佛都已凝固,他急地缩回了手掌,毡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灰白的影子竟似比他还要吃惊,黯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你是站在水里和我说话么?”

展梦白道:“不……不错。”

那灰白的影子静默了许久,像是在用尽目力打量着展梦白,但他终于只是失望地叹息一声,道:“你落下多久了?”

展梦白道:“颇有不少时候……”

那灰白的影子突然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难道是我做梦么?炼魂潭中,居然也有人能活着。”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白的影子咯咯惨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时,你便可以看得到了。”

凄厉的笑声,带着种不可描述的悲□恐怖之意,那简直不似发自人类,而像是鬼魂的嘲笑。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听那影子又道。‘炼魂潭水寒澈骨,活人下来,不到盏茶工夫,便要被冻僵,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展梦白自己也吃一惊,道:“这潭水寒性当真有如此重么?我怎能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声道:“奇迹!这莫非是奇迹……”

展梦白心念转处,突地恍然道:“只怕是因为我曾服下火阳丸,又曾习过六阳掌,是以……”

那影子截口叹道:“这就是了,你既曾服过至阳之药,又曾练过至阳之功,自然可以抗得过潭水的寒气。”

语声微顿,又道:“只怕你身上还怀有雄精一类的圣药,是以立在水中,能不受蛇虫之扰。”

展梦白更是茫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身上几曾带有过这类并世难求的珍奇药物。

心念转动间,不自觉探手人怀,突地触及了朝阳夫人赠他的丝囊,不禁恍然忖道:“莫非这囊中便是?”

只听那影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别人梦寐难求之物,竟都被你得到了。”

展梦白苦笑道:“若是有福之人,岂会落人这里?”

那影子咯咯笑道:“这话倒也不错。”突地闭起了嘴,再不开口,他那凌空悬立的影子,更是始终都未动弹一下。

展梦白心中既是惊诧,又是好奇,他只觉得这影子总似带着些森森鬼气,言语笑声,也彷佛不似自丹田发出。

他虽有心询问这影子的来沥,但却也知道绝对问不出来的,唯有希望天色快些明亮,好让他看看这影子倒底是何模样。

在黑夜中等待黎明,本已足够令人焦急,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炼魂潭中,黑夜更是无比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白只觉潭水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上下两排牙齿,竟不知不觉地打起颤来。

他心头一凛,立刻依着那昆仑至宝,六阳秘笈上所载的练功之法,运气相抗,气过十二周天,他丹田中便彷佛有一股阳和之气逸出,渐渐弥布全身,要知他本是练武的绝世奇才,根基又打得极深,再加以他刚烈正直的胸襟,来习这种至阳至刚的功夫,本就该事半功倍。

何况他又曾服下‘火阳丸’、‘催梦草’,阴阳互济,化去了火毒,滋养了阳性,此次虽是初次运气行功,便已立刻探入门径他还不知道在这其寒澈骨的‘炼魂潭’中,来炼那至阳至刚的‘六阳神掌’,更是大妙他初次炼功,便遇着这许多种巧合机缘,进境之速,当真是别人也梦想不到的。

渐渐他只觉肉体精神一片祥和,竟已到了物我两忘之境,所有的寒冷与恐惧,都声离他远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大喝:“展梦白,原来是你!”

展梦白心头一震,睁开眼来……

黑夜竟已过去,炼魂潭中,虽仍云雾凄迷,但已有了光亮,已可看得清这三两丈方圆的寒潭中所有的景物人影!

只见潭水之上,寒气如烟,那灰白的影子,果然是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影,双腿都浸在潭水之中,只露出上半截身子,是以在黑暗看来,便彷佛是凌空悬立在那凄迷的云雾之中。

他身上衣衫,俱已腐朽,面目憔悴,枯瘦不堪,须眉都已脱落将尽,身上更只剩下了几把骨头,已被折磨得几乎不似人形。

他身后还系着个乌铁所铸的十字形铁架,双臂伸出,紧紧铐在铁架上——双袖宽飘,在黑暗中看来,便如恶鸟双翅。

还有两根铁练,穿过了左右双肩的琵琶骨,□在铁架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身自然无法动弹——无论任何人见了他此刻的情况,只怕都忍不住要为之黯然泣下。

但展梦白心里虽觉黯然,却更充满了惊奇,颤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认得我,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灰袍老人全身上下,虽已被折磨得没有一丝生气,但双目之中,却仍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他凝视着展梦白,目中既是惊喜,又是怜惜,惨笑道:“数月不见,你便不认得贫僧了么?”

展梦白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这一生中几曾见过此人,目光凝注着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惊奇人类的忍受之力,更钦佩此人求生的勇气,在如此痛苦的折磨中,仍然挣扎着活了下去。

只听灰袍老人黯然道:“那日在金山寺山脚下,贫僧送那秦瘦翁下山时,曾经见过展公子一面……”

展梦白心头又是一颤,骇然道:“你……你难道是那金山寺方丈的四师弟,灰眉僧人不成?”

灰袍老人惨笑道:“不错……”

展梦白颤声道:“但你明明已死,怎会来到这里?”

他凝目望去,只见这老人双眉果然带着那种奇异的灰色,只是久经折磨,眉已落尽,人已变形,是以乍看未曾认出。

但他却又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那金山寺、留云亭、‘江天一览’牌后,便已首次见到此人的尸身。

第二次在那长江渡船上,又曾见过一次。

两次他都已探过鼻息,判定此人必已气绝,而此人的尸身,却又两次失踪,但他却再也想不到竟在此地跟着那尸身又变成了活人!

展梦白越想越觉此事不但复杂奇诡,而且还十分神秘恐怖。

只见这灰袍丈人凄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展公子若有兴趣,贫僧便将这惨绝人寰的悲痛之事源源道来。”

展梦白道:“在下等着要知道此中的隐秘,已等到将近一年,大师若肯说出,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灰袍老人凝目向天,良久良久,憔悴的面容,又起了阵扭曲,似乎那凄惨悲哀的往事,此刻在心中印象仍极鲜明。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常言道,‘多言贾祸’,却不知‘多事’更易贾祸,贫僧本因为多知道了一件别人的秘密,是以才落得今日这般惨痛,那日贫僧若是少伸次手,今日也不会有如此给局了?”

他目光一闪,突又惨笑接口道:“但贫僧今日虽然如此凄惨,却绝不后悔,时光若能退回那日,贫僧还是要伸手的。”

展梦白听得更是茫然,忍不住问道:“是那一日?伸什么手?可否请大师说得清楚些。”

灰袍老人阖起眼□,缓缓道:“那一日在金山寺方丈室中,有几位远来豪杰,要瞻仰那东坡玉带、诸葛铜鼓。”

‘贫僧职属知客,自然在那边招待嘉宾,但那铜鼓玉带,贫僧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自然无心再去欣赏。’‘就在别人都在凝神观赏时,贫僧却在椅畔发现一本黑皮封面的手摺子,看来绝非是敝寺所有之物。’‘贫僧一时不该动了好奇之心,便梢梢将那手摺子拾了起来,随手翻了两翻,这一翻之下,便使得贫僧身历万劫了。’他面容又是一阵扭曲,语声微顿,展梦白心中似有阵奇异的预感闪过,忍不住问道:“那摺子上写的是什么?”

灰袍老人沉声道:“那摺子上前面写的只是些人名,还有些银钱数目,后面写的便是些药物名称,和采集之地。”

展梦白失望地叹息一声,道:“这又有何稀罕?”

灰袍僧人目光一闪,道:“但那些人名,却都是江湖中的奸恶之徒,那些药名,更都是些绝毒之物!”

展梦白心头悚然一跳!

灰袍老人接道:“贫僧匆匆瞧了两眼,心头一惊,口中‘咦’了一声,当时室中所有人便俱都回过了头来。”

‘贫僧那时已隐约猜出那本手摺子中必定藏有极大的秘密,见到众人回过目光,便将之匆匆藏了起来。’‘只恨那时贫僧也未留意到这些人的脸色,只觉得摺子放在身上有些不妥,又乘隙将之换了个地方。’‘到后来众人俱都零星散了,贫僧只因那秦瘦翁乃是敝寺的大施主,便特意将他送到山下,送上了船。’‘那时贫僧一心要去发掘手摺中的秘密,便立刻匆匆赶回去,走的也是人迹罕至的捷径。’‘那知贫僧走到半路,鼻端突地嗅到一阵异香,甚至连呼喊尚未出口,便就地晕厥了过去。’

展梦白早已听得双拳紧握,心房跳动,见到灰袍老人语声顿住了,便立刻催问道:“后来怎样了?”

灰袍老人黯然叹道:“等到贫僧醒来,竟已被关在一个约摸四尺见方的箱子里,全身卷曲,不能动弹。”

‘那箱子只留有一个寸余方圆的小孔,作为通气之用,贫僧自想运气震破箱子,但却想不到……’他憔悴的面上,泛起一阵悲愤惨痛的神色,缓缓接口道:“贫僧的脚筋竟已被人挑断了。”

展梦白心头震颤,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

灰袍老人惨然道:“那时贫僧心里,既是惊骇,又是悲愤,便忍不住放声惊呼叱骂了起来。骂了许久,箱子外才有人回话。”

‘那是个阴森森的语声,道:“你若不想多受活罪,便老老实实地招了出来,若再胡言乱语,便有罪受了。”

‘贫僧当真是惊诧莫名,自然便问他要贫僧招什么?又问他倒底与贫僧有何冤仇,要将贫僧如此折磨?’‘那声音冷笑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要的只是你自方丈室中捡起来的那个黑皮手摺子。”‘’贫僧那时更知道手□子里必有极大的隐秘,否则他们必定不会如此对我,口中却故意问他是什么手摺子?‘’那知贫僧话未说完,只听箱子突然离地而起,然后又被‘砰’地一声,重重摔了下去。‘展梦白变色道:“好狠……”

灰袍老人阖起眼睛,惨然道:“那时贫僧所感觉的晕弦与痛苦,当真不是任何人类的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

‘过了许久,贫僧再还过魂来,但足踝之处,仍然是痛澈心骨,而箱外却响起了阴森毒辣的狂笑声。’‘笑了一阵,那声音才冷冷道:“你说不说?”‘展梦白恨声接道:“你既声知道他们的秘密,虽然说了,他们也万万不会放过你,你是万万不能说的。”

灰袍僧人叹道:“但贫僧那时还有求生之念,为的只想活着出来,看看这些恶魔究竟是什么人。于是贫僧便装作受刑不过,对他们说那手摺子确是被贫僧拾起,已藏人了铜鼓玉带之中。”

展梦白跌足道:“你怎能说呢,如此岂非……”

灰袍老人截口道:“手摺子并不在铜鼓玉带中。”

展梦白呆了一呆,又复叹道:“既然不在,你更不能说了,难道你还想骗得他们先将你放出来么?”

灰袍老人惨笑道:“贫僧也知道这些恶魔绝不会将贫僧先放出来,只因为贫僧知道那铜鼓玉带乃是本门镇山之宝,防守得极为严密,他们若要抢夺,必得经过一番大战,以本门数百弟子的实力,或许能将他们战败,那时贫僧不但可以生还,而且也复了仇了!”

展梦白日中不便再说,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你想得虽也有理,却未免太天真了些。”

只听灰袍老人接道:“贫僧说完了话,箱子外便另有个声音道:“铜鼓玉带,乃是他们镇山之宝,防守必定甚为严密,我们只可智取,不可力夺。”贫僧听到这里,已不禁暗暗寒心,只觉这些恶魔不但组织严密,手段毒辣,而且心智深沉,头脑清楚,显见得俱非常人。

“‘这些机智而又毒辣之人,组合在一起,其野心自必极大,目的也自然极为阴险可怖。’‘贫僧越想越觉心寒,只听那声音咯咯笑道:“自该智取,你易容成这灰眉僧人的样子,上山去骗出来就是了。”

‘另一人立刻笑道:“不错不错,反正咱们这里有普天之下,乔装易容的第一高手,这次正好用上了!”‘听到这里,展梦白心头不禁又起了一阵震颤,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可知你如此作法,却害了你掌门师兄了!”

灰袍老人惨然变色道:“此话怎讲?”

展梦白自叹道:“那人果然扮成你的样子,到你方丈师兄那里去骗那东坡玉带、诸葛铜鼓。那时你方丈师兄想必已看出了破绽,是以坚不交出,那人急怒之下,便以‘情人箭’将你方丈师兄暗算而死……”

灰袍老人本已脆弱的生命与灵魂,突又受到这当头一击,目光呆呆地望向云雾,许久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恨声道:“那些恶魔不但将这罪名归到你身上,还要让别人认为你已畏罪而死。”

‘他们想必是又生擒住一个金山寺僧人,将之扮成你的模样,在留云亭中杀死,又故意让别人瞧见。’‘于是江湖中人人都认为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后,又畏罪自戕,或是被同谋害死,他们故怖疑阵,造成了既成的事实,非但让别人无法追查,死无对证,也使外人不能怀疑,若非我今日遇着了你,不但你永远冤沉海底,这一段阴险毒辣的阴谋诡计,也永远不会被人发觉了。’灰袍老人茫然道:“难道我那些本门弟兄,都认不出来么?”

展梦白沉吟半晌,心头更是恍然大悟,击掌道:“不错,他们易容之术再妙,也未见能骗得过与你共处多年的本门弟兄。”

灰袍老人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笑容,接口道:“我那掌门师兄,必定认出来了,他死了也不会怪我的。”

数十年来,他一直以‘贫僧’两字自称,这已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甚至在方才都未曾改口。

但此时此刻,他精神都已完全崩溃,心智也完全涣散,出口之下,也恢复了原始的本性,自称‘我’了。

人们在重大的刺激与打击下,通常都会变为如此。

展梦白叹道:“但你师兄都已死了。”

灰袍僧人惨然笑道:“别的人呢?”

展梦白道:“这般恶魔的凶险奸狡,实是骇人听闻,他知道方丈既能看出破绽,你别的同门弟兄必定也能看出。”

‘但他动手杀你师兄时,若无人看到,别人又怎知是你,是以他只有故意让外来之人看到他动手。’他长叹一声,接道:“那些人只能看到你的模样,却看不出破绽,自然会宣扬是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只可笑‘华山三莺’还自认轻功巧妙,藏处隐秘,她们又怎会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傀儡!”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那尸身,总该被人认出的呀!”

展梦白垂首叹道:“你那‘尸身’,乃是我发现的,我自然更看不出破绽,等到你同门弟兄要去收□时,他们便又将你那‘尸身’藏过了,他骗了我一次还嫌不够,又在江船上弄了次玄虚,非但让我无论怎样去想,都捉摸不透,还叫我越想越岔,看来若不是今日遇见你,我只有将这段隐秘带入棺材了!”

积郁在他心中已有许多的疑团,如今骤然揭破,他胸襟不禁顿觉一畅,仰天深深呼出一口气。

灰袍老人默然良久,嘴角便又泛起惨笑,缓缓道:“你今日遇见了我,还可以发现一件更大的隐秘。”

展梦白怔了一怔,心中突又灵光闪过,脱口道:“对了!他们处处俱用‘情人箭’,那手摺子莫非就是‘情人箭’的隐□?”

他只觉心情激动,热血奔腾,口音也颤抖了起来。

灰袍老人缓缓道:“你且听我慢慢地说……”

‘那日我听得他们竟当着我面说出了取宝的方法,便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果然回来,怒道:“铜鼓玉带之中,空无一物,你胆敢骗我,莫非不想活了么?”‘’我听得他们已查过铜鼓玉带,虽还不知道师兄已遭暗杀之事,但心头已不禁更是难受。‘’但越是如此,我求生的欲望反而更是强烈,便大笑道:“我纵然骗了你,你也不敢杀我。”‘’那声音冷笑道:“你生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随时随刻都可要你的命,为何不敢杀你?”‘’我也冷笑道:“你们的秘密也在我掌握之中,你若杀了我,便立刻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那声音彷佛也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算你赢了,你究竟将那手摺放在那里?”‘’我一听求生有望,不禁大喜道:“我那藏手摺之处,我若不说,再过千百年也无人会发现的。”‘展梦白顿足道:“你如此说,便坏事了。”

灰袍老人叹道:“我话才说完,也知不好,但已来不及了。”

‘那声音果然哈哈笑道:“那手摺既然无人找得到,怎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我险些上了你的当了。”‘’我既已被他套出了实话,只有瞑目等死,再也无话可说,只听那人要将我沉入江中。‘’那知此刻却有人冷冷道:“无论如何,那手摺也不能失落在外面,即使将此人剁骨扬灰,也要留下他的嘴,说出手□的藏处。”‘’我那时若是死了,反倒少受许多痛楚,他这一句话,却决定了我悲惨的命运,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他缓缓顿住了语声,展梦白己听得毛骨悚然。过了半晌,只听灰袍老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先自那小孔中,放入了数十只毒蚊白蚁……”

展梦白突然闭起眼睛,大喝道:“请你不要说了!”

他实在不敢想像一个人脚筋被挑,身不能动,卷曲在箱子里,还要受蚊叮蚁蛀,是何等的痛苦。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日受蚊蚁之苦,痛不能止,痒不能搔,这痛苦虽非人所能受,但还比不上在此处所受之苦。”

展梦白颤声道:“这……这里有何痛苦?”

灰袍老人叹道:“你身怀奇功圣药,自然不觉甚苦,但我……唉!只因我忍受了百般酷刑,还是守口如瓶,他们才将我送到这里,你便可想而知,这里所受之苦,还比世上所有酷刑都要□毒,若不是我已自他们言语中听出那隐秘与‘情人箭’有关,只怕我也忍不住要说了!”

要知‘情人箭’委实太过歹毒,江湖中人,无不深痛恶绝,这灰袍老人性情刚烈,听得此事与‘情人箭’有关,便死也不肯吐实何况他深知自己纵然说了,也难免要身受酷刑而死,不如不说,纵不能落一个身后的侠义名声,最少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可以瞑目而死。

展梦白咬紧牙关,黯然道:“大师你这种忍耐痛苦的决心与勇气,实在教在下钦佩的很……”

他仰天吐了口气,接道:“不瞒大师,在下与‘情人箭’,也有着血海深仇,不知大师可否将那手摺上的隐密,说给在下知道?”

灰袍老人颔首道:“你只管问吧!”

展梦白精神一震,道:“那手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灰袍老人道:“起先我看到那些人名与银数,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等到我知道这手摺属于‘情人箭’后,又想到江湖中传言,那‘情人箭’可以用银钱购买,便猜到那些人名,必定是秘密购买了‘情人箭’之人,下面的银钱数目,自然便是他们买箭的价钱。”

展梦白恨声道:“世上何处不可捞钱,为何他们却偏偏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做强盗岂非简单的多。”

灰袍老人叹道:“看他们组织之严密与庞大,其目的却不在银钱之上,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展梦白道:“还有什么阴谋?”

灰袍老人道:“那制箭之人,必定野心甚大,要彻底消灭所有其他的力量,而独霸天下,领袖江湖。”

‘是以他便制出了这’情人箭‘,在江湖中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风波,使得江湖中人人俱都心中惶然,谈箭色娈。’‘他又在’情人箭‘上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什么双箭连头,彷佛有情,又必定要在月圆之夕出现。’‘这些想必都是他故意渲染出来的,使得’情人箭‘慢慢在江湖中造成许多神秘而恐怖的传说。’‘于是他再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仇怨,秘密出售’情人箭‘。’‘有些江湖败类,自己的力量不足对付仇家,自然便想千方百计,去买那’情人箭‘复仇。’‘要知他若要造成霸业,就必定有极庞大的花费,需要大量的银钱来源,他无论是偷是抢,都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会在阵上失风,而致名声受损,霸业不成,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这种例子,但他如此做法,却不费吹灰之力,教别人自动将大量的银钱乖乖送来,岂非用不着担丝毫风险?’‘除此以外,买了箭的人,生怕自己□密□露,复仇之后,自然也就事事听命于他,无形中也成了他的属下。’‘他本身必定武功甚高,名誉甚响,此刻又毫不费力地有了财源,又有了党羽属下,组织自然日渐严密,日渐庞大,但江湖中人却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人会对他生出仇恨,等到他消除了所有异己的力量后,再摇身一变,恢复他原来的身份,甚至故意将’情人箭‘的秘密破去。’‘于是江湖中人自然会钦佩得五体投地,将他拥为真正的武林霸主,事事听命于他,而绝非那些空有虚名的盟主可比,所有的黑道、白道事业,都成了他的天下,那时他又是何等威风,而那些被’情人箭‘害得家败人亡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隐□,也一样会心悦诚服地听命于他……’他时而长叹,时而狂笑,显见得心中自是极为悲愤激动,竟一口气说出了这长长一段话。

展梦白更是听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

良久良久,展梦白方自长叹道:“自从‘情人箭’出现以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对于它的言论与传说,但却从未有一人见解有大师这般中肯,这般精辟,在下与大师这一番长谈后,宛如已多活了十年。”

灰袍老人惨然道:“我在这里日受非人的酷刑,实已对‘情人箭’痛恨入骨,时时刻刻,都在发掘他的秘密。”

‘我深受的痛苦越深,思虑就更敏锐,世上又有谁曾被’情人箭‘害得如此凄惨,自也无人的见解比我深入。’展梦白黯然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头,目光扫过,心头突地大震,颤声道:“大师……你……你……”

他面容惨娈,语声颤抖,一时之间竟难再出声说话。

灰袍老人目光下望,反而仰天笑道:“好了好了,我总算又熬过半日的痛苦,可以舒服半日了。”

原来此刻潭水竟已退落了一些,潭边便露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岩石,而那灰袍老人,便是立在这岩石之上。

潭水高涨时,水深及胯,此刻水一退下,他双腿便露了出来而他这双腿上的皮肉,竟已被水中蛇虫咬得乾乾净净,只剩下两节磷磷的腿骨,其状之惨,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不忍卒睹!

展梦白只觉腹中肠胃翻涌,苦水都自喉间涌出。

只听灰袍老人惨笑道:“这潭水日退夕涨,水涨时我便要忍受寒潭浸体,毒蛇咀肉之苦,只是近来我已皮肉无存,毒蛇也……”

展梦白大喝一声,痛泪横流,颤声道:“大师……你……你忍受这……非人酷刑,已有多久了?”

灰袍老人悠悠道:“算来只怕已有两个月了?”

展梦白全身颤抖,道:“两个月……大师你……你为何……”

灰袍老人凄然道:“你可是问我为何还没有死么?”

他仰天惨笑道:“这并非我不愿死,而是他们不让我死,他们不但强迫我服下各种解毒之药,使我能抵抗蛇毒、寒毒,还时时不忘强迫□我些食物,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好继续受他们的活罪?”

凄厉悲惨的笑声,当真令人听来心如刀割。

展梦白悲愤填膺,目□欲裂,恨声道:“我若能见到那些惨无人道的恶魔,必定将他们碎□万段,为你复仇……”

眼□微阖,悲愤之泪,夺眶而出。

灰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地缓缓道:“或许还不太迟。”

展梦白身子一震,霍地抬头,灼亮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希望,笔直地望在这灰袍老人面上。

灰袍老人沉声道:“在这削壁半腰之上,隐有一处洞窟,洞窟中终年藏有‘情人箭’的属下。”

展梦白精神一震,仰首望去,只见云雾弥漫着山谷,四壁有如刀削而成,便是飞鸟,也难飞越。

他只要望上一眼,便已是足够令他满腔热念冷却。

但灰袍老人目中却仍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接道:“我之所以能至今见死,便是因为每隔一两日,那洞窟中便有人坐着垂篮下来,带来些药物食品,迫我服下,我此身已形如废物,他们自未将我看在眼里,是以每次只来一人,而且防范得甚是疏忽,而你此番来了,岂非……展梦白已听得满心欢跃,此刻忍不住大喜截口道:“我此番来了,岂非是这时的死期到了!”

灰袍老人道:“不错,正是他的死期到了!”

这老人乾枯憔悴的面上,此刻已泛起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苍白的双颊,也激起了兴奋的红晕。

他闪动着目光,接口道:“你隐身在潭水中,他若下得来,便逃不掉了,你便可乘那垂篮,飞渡而上。”

展梦白道:“但愿上面的那援索之人,不要在半途发现有变。”

灰袍老人笑道:“每次垂篮而下之人,不但身穿重衣,头上还罩着木笼,你剥下他的衣衫穿上,还有谁认得你?”

展梦白大喜道:“只怪这些恶徒天夺其魄,到了此刻,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却便宜了我。”

灰袍老人叹道:“他们明知我已无法生离此间,是以他们身穿重衣,头戴木笼,倒不是为了不敢以面目示我。”

展梦白大奇道:“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要避寒毒?”

灰袍老人道:“水中虽有寒毒,他们却不必入水……”

展梦白更是奇怪,道:“如此说来,在下不懂了!”

灰袍老人目光闪烁,道:“若是我的猜测不错,上面那洞窟,便是炼制‘情人箭’之地?”

展梦白心头一凛,只听老人接道:“这寒潭之水,想必也是炼制‘情人箭’必备之物,是以他们才会不避艰苦,在此地开出洞窟。”

展梦白动容道:“大师这猜测可有什么根据?”

灰袍老人道:“每次有人下来,都要带两桶潭水回去,这潭水绝对不可饮用,他们汲水不是为了炼箭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他们若是要掩去面目,戴上个面具便已足够,又何苦身穿重衣,头戴木笼?”

展梦白道:“在下正为此奇怪。”

灰袍老人肃然道:“是以我便推断,他们身上穿的这重衣,头上戴的这木笼,只是为了要抵抗炼箭时所散发的毒气!”

展梦白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我为了探寻‘情人箭’的秘密,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当真是上天入地无觅处,那知此番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我真要谢谢那将我陷害之人,他若不将我骗到这里,我又怎能发现这‘情人箭’的秘密,事到如今,我总算懂得什么叫‘因祸得福’了!”

若是杨璇听得他此刻的言语,心中又不知有何感觉。

灰袍老人凝目望了他半晌,沉声道:“这石上还有落脚之处,你且先上来歇息一阵再说。”

展梦白依言跃上了那三尺见方的山石,坐在老人足下。

灰袍老人神情肃穆,沉声道:“你此番若能生还,便需立刻赶到金山寺去,取出那本黑皮手摺。”

展梦白道:“在下正要请问大师,那手摺的藏处?”

灰袍老人道:“那手摺已被老夫以重手法,塞入了金山寺中,方丈室云床上的蒲团之中!”

他长叹一声,接道:“你取得手摺,切切不可鲁莽从事,必需邀集同道,集合力量,再揭发这震撼天下的秘密!”

展梦白肃然道:“大师以如此重大之责交托于我,在下怎肯鲁莽从事,请大师只管放心好了。”

灰袍老人道:“你生性激烈,不顾生死,但今后切莫忘了你身上已多了付千钧重担,你一人的生死,已关系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命运,你纵然要死,也要等到揭破‘情人箭’的秘密后才能死!”

第五章断肠石

展梦白沉声道:“在下自后必更谨慎小心,爱惜性命!”

灰袍老人黯然一笑,徐徐道:“我尽我所知,俱都告诉了你,不知你也肯为我做两件事么?”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万死不辞!”

灰袍老人仰望苍天,道:“你回到金山寺后,必须为我洗清弑杀师兄的冤名,莫要叫我含冤不白而死!”

展梦白道:“这件事大师不说,在下也会做的。”

灰袍老人黯然半晌,悠悠道:“第二件事,就容易得多了。”

展梦白道:“大师但请吩咐。”

灰袍老人目中突射出逼人的光芒,凝注着展梦白道:“等杀了那乘篮而下之人后,便立刻将我杀死!”

展梦白身子一震,大惊道:“大师!你……你……”

灰袍老人黯然笑道:“我秘密已有交待,冤名已可洗清,此身已无所留恋,是以才求你给我个痛快?”

展梦白颤声道:“大师这岂非是强人所难……”

灰袍老人怒道:“你难道忍心看我在这里多受活罪?”

展梦白朗声道:“在下只要能活着上去,纵然拚了性命,也要将大师救出此洞,绝不会让大师一人在此受苦!”

灰袍老人惨然一笑,道:“你且看看我这付样子,纵然离开这里,也是活不下去的了!”

展梦白心头只觉黯然欲涕,忽地垂下头去。

灰袍老人徐徐道:“我此刻除了口中尚能说话,眼中尚能视物,别的已和死人无异,你为何不肯痛痛快快的让我死?”

展梦白霍然抬头,大声道:“但大师你……”

灰袍老人怪笑道:“我死在这里,丝毫不觉冤枉,只因自古以来,已有不知多少胜我十倍的英雄豪杰,葬身在此处,你只要看看石上字迹,便可知道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垂首看去。

只见那已被潭水冲激得有如乌玉般的山石上,果然字迹斑斑,有些字迹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但却骇然都是以指力划出来的,显见得留字之人,必定俱都是内家功力,声臻绝顶的武林高手!

只见中央一行字迹,入石竟有三分,写的是:“楚东纪松南,为宵小所害,毕命于此!”

展梦白心头一凛,他幼时似乎听人说过,这纪松南乃是五十年前的一代大侠,曾经在江湖中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轶事!

只是此人在壮年时突地消声匿迹,武林中便起了种种传说,甚至有人说他已证道成仙,驾鹤西去,又有谁知道他竟是被人暗算,惨死于此!

展梦白瞧了这名字,心头不觉更是怆然。

只见四旁纵横错落,还刻有许多名姓,这些名姓展梦白有的彷佛听人说过,有的虽见听起,但想来必定也都是曾经震撼一时的英雄人物,自他们所留下的语句中看来,这些英雄竟都是被人暗害,惨死在此。

展梦白黯然忖道:“不知此地之人,又有谁会知道江湖中还有许多沉冤于此的烈士英灵?”

他暗暗下了决心,他日一定要将这块满镌烈士英名的黑石取出,让天下人共悼这些死去的英魂!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突见那老人足下还有行字迹:“姓葛的,你害死了我,还是得不到,哈哈!”字迹之下,竟划着只掌生七指的手指,正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神偷侠盗‘七指仙’白风人的表记!

展梦白也曾听到过有关此人种种神秘的传说,却再也猜不透这石上所刻没头没脑一句话的含意。

他忍不住抬头问道:“大师可看到七指仙留下的话么?”

灰袍老人叹道:“我无事时,便垂首望着这些字迹,想到这些名侠,也遭受到与我同样的悲惨遭遇,心中也不知道是安慰或是难受!”

展梦白道:“大师既看到了,可知道他这句话的含意?”

灰袍老人叹道:“想必有个姓葛的,为了要得到七指仙一件宝物,而将他暗算而死!”展梦白梢然道:“但那姓葛的却终于未得到那件宝物,想那七指仙死后写了这句话时,心中虽也充满了得意,却又是何等哀痛!”

话声未了,突听削壁之上,铮的一响。

空山传音,余韵不绝。

展梦白娈色低语道:“可是来了?”

灰袍老人也紧张了起来,沉声道:“你快些人水,听到有铁桶汲水之声,再上来取他性命。”

展梦白口中应声,身子已自石上滑了下去,以他的内功修为,虽然在水中屏息半日,也绝无问题。

潭水之中,果然奇寒澈骨。

展梦白沉住了气,坠至潭底,潭水压力虽大,他也可抵御,只是那种黑暗的滋味,却令人难以忍受。

他轻飘飘在潭底走了几步,暗暗忖道:“别人能在水底睁眼视物,我为何不能,难道我不如别人么?”

一念至此,当下睁开眼来,先是一阵刺痛,继而视界模糊,终于也能模糊地看出水底景物。

这水底的景物,当真是他前所未见的奇观。

但见四下也布满了嵯峨离奇的岩石,岩石间丛生着乱发一般的水草,小草间滑动着许多道不出名的怪鱼。

这些鱼不但形状不一,有的体如尖椎,有的形如短棍,有的肩如圆饼,颜色更是七彩纷呈,光怪陆离。

它们似乎都被这潭水中数百年来第一个来客所惊,纷纷自□石草丛中游了出来,四散而逃。

跟在这些鱼身后,还有无数奇形怪状的毒蛇,箭一般直窜而出,来势之迅急,竟比任何武林名侠的出手都要快上三分?

展梦白大惊之下,方待闪避,那知这些毒蛇快到他身前时,突的如触火焰,又箭一般退了回去。

它们去势之快,更是惊人,刹那间便没有踪影,只剩下那些海草在水中飘散,宛如风中少女的发丝似的。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黑沉沉的潭水下,竟有这种陆上人梦想不到的怪景,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喟叹之余,在潭底信步前行,又发现□石之间,还散怖着一些铁□的刀剑兵刃,和死人的自骨!

这些人想必是在落水之后,立刻便死了,甚至连半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尸身都饱了蛇吻。

展梦白默默地为这些无名英魂致哀了半晌,目光动处,突地又在那嵯峨的□石间发现了一件奇事!

只见左边的一方□石上,竟斜斜插着柄铁剑,别的刀剑俱落在水底,这柄剑却深插入石,剑身入石已有大半。

而且别的刀剑俱已朽□不堪,这柄剑虽也是黑黝黝地全无光采,但通体上下,却不见一丝铁□!

最妙的是,剑柄上还□着两片石块,青石夹着剑柄,展梦白不觉动了好奇之心,伸手去取石块。

困石的丝条,也已将朽腐,展梦白轻轻一动,石块就到了他手里,石上斑斑驳驳,似乎还有字迹。

但在水底之下,展梦白却看不清石上的字迹,心念数转间,突地想起这字迹虽不能眼见,但以手指摸触,岂非也可以分辨得出。

当下他手指便顺着字迹的笔划摸去,只觉上面写的是。“‘看到剑就拿走,摸着花就转手。’展梦白大奇忖道:“这第一句话意思自很明显,但第二句话的含意,却当真是令人难解。”

当下,再摸第二片石块,上面也有字迹:“剑无条件送你,也不要你多事多口,我生前白拿别人东西多了,好歹也要白送一次。”这块石上字迹较多,也较小,展梦白摸来自也较费时,石上虽见留名,但他已隐约猜到这柄剑可能便是‘七指仙’之物!

上面这些字迹,不但语气和水面石上‘七指仙’白风人所留的遗言极端相似,笔力也彷佛一样。

展梦白呆了半晌,忍不住放下石块,伸手拔剑。

他只当剑入岩石,必定甚难拔出,那知他手掌动处,剑锋也随之而动,那般坚硬的山石,竟随手而裂。

展梦白大惊之下,再一挥剑,剑锋过处,山石竟齐根一裂为二,他不禁暗惊忖道:“好锋利的宝剑?”

凝目望去,只见这柄剑通体黝黑,毫无光采,而且形状古怪,看来也丝毫没有起眼之处,只是在水中仍觉十分沉重。

展梦白暗暗忖道:“这柄剑想必是‘七指仙’临死前投入水中的,遇着山石,便穿石而入。”

他一生见过的名剑也不少,却做梦也见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利器,入水之后,犹能穿石。

他呆了半晌,不禁暗暗忖道:“此剑如此锋利,莫非就是‘七指仙’临死犹不肯被‘姓葛的’得到的宝物么?”

他手握此剑之后,脚步便沉稳的多,思量着向前走去,突觉水中似乎传过来一阵黯哑的音波。

他心头一动:“是时候了!”当下不及再去思量别的,双臂前伸,向潭边的岩石滑了过去。

岩石间又有游鱼小蛇,惊动而出,展梦白却也已无暇细看,贴着岩石,悄悄的浮了上去。

此刻他深知事机危险,万万不可大意,梢一疏忽,便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是以,只让眼部出水,屏息而望。

只见削壁之上,果已垂下了一条长索,顶端飘汤在云雾间,见端却系着只足够容纳两人的篮子。

而那灰袍老人立足的山石之上,也多了一人。

此人身上穿着套黑亮的紧身衣裤,手上戴着双黑亮的鲨皮手套,头上也罩着具黑黝黝的头罩,全身上下,没有露出半分皮肤,在凄迷的云雾中看,当真是奇诡恐怖已极,有如鬼魅一般。

他此刻手中果然提着两只铁桶汲水,口中却冷冷道:“我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你当真不肯招出来么?”

灰袍僧人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那黑衣蒙面人回首冷笑道:“好,大爷我无论说什么,你都只用‘哼’来答覆,算你有种。”

灰袍僧人道:“哼!”

黑衣蒙面人冷笑道:“你如此逞能,不过只想自讨苦吃,我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能挺到几时?”

就在他回首说话之间,展梦白己悄悄移到他身后,突然自水中跃起,挥起长剑,忽的削向黑衣人的脖子。

他在水中挥剑犹不觉此剑之重,此刻才发觉这柄黑黝黝的长剑实在重得惊人,用足真力,才能举起。

那黑衣人再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他人,丝毫未曾惊觉!

但见剑锋过处,那黑衣人的头颅,竟立刻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便是刀削豆腐,也无如此轻易。

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左掌已接过了那具木笼,身子跃上山石,伸臂抱着了黑衣人的身子。

鲜血如涌,溅上了他的衣衫,头颅‘噗’地落人水中。

他挥剑、杀人、接笼、上石、抱□,五个动作,一气呵成,见到头颅落水,便已全做完了,端的快如闪电。

就连那灰袍老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方自叹息道:“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剑锋!”

语声顿处,突又像想起了什么,脱口道:“展公子,你掌中之剑,自何处来的?”

展梦白已将剑与木笼放在石上,开始动手剥尸身上的衣服,口中应道:“自潭水中得来。”

灰袍老人叹道:“好一柄剑……”

展梦白随口道:“大师可知道此剑的来历么?”

灰袍老人道:“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口名剑,久已绝迹人间,纵是博学之人,也难一一道出来历。”

语声微顿,又自接口叹道:“苍天待你,亦不知是薄是厚,既教你遇着这许多福缘,却偏偏又叫你生在这自古未有的江湖动汤之时,莫非……莫非苍天便是因为这动汤的江湖,而造成你这样一个人物么?”

展梦白此刻换过了那套彷佛也是鲨皮制成的紧身衣裤,将那具□体投入了潭水之中。

他想到灰袍老人的言语,仅是黯然一笑,俯身取剑,回身挥剑,左手抱起老人的身子,挥剑削断了困住老人的铁□。

那十字铁架本是支在山石之上,老人的身子,便是紧紧被铁□困在铁架上,是以才能虚悬而立。

此刻铁□寸寸断落,老人的身子便软软倒入展梦白的怀抱中,彷佛烂醉如泥之人,全身无丝毫气力。

灰袍老人瞪目道:“你要怎么!为何还不杀了我?”

展梦白心头充满了悲痛与怜悯,口中却安慰道:“大师受的只是外伤,若能寻得拔毒生肌的灵药,必定能复原的。”

灰袍老人怒道:“你在骗鬼么,便是神仙下凡,也无这般灵药能救得了我,你……你还不动手?”

展梦白虽然知道这老人实已复原无望,生不如死,但终是硬不起这个心肠,动手杀他。

他只能硬起心肠,将这老人轻轻放落到石上,暗暗忖道:“无论他能活多久,我也要将他救出去。”

灰袍老人犹在哀求怒骂,展梦白心中叹息,只作不闻不问,他知道这老人四肢不能动弹,连自杀都不能够。

他俯身拾起了那木笼,只觉木质其是轻柔,上面嵌着两片珍贵的水晶,作为目光透射之用。

木笼上还雕有一只蜻蜓的图形,刀法情妙,栩栩如生。

展梦白乍看还只当这蜻蜓图形只不过是作为装饰之用,仔细一想,却发觉这图形乃是认人的标记。

要知人类面貌各异,自易分辨,但若是人人俱都穿了同样的衣服,戴起同样的面罩,若无标记,怎能分辨得出。

心念转动,他方待戴起木笼,突听灰袍老人道:“再见!”语声含混,彷佛口中有物。

展梦白心头一惊,俯身望去,只见灰袍老人竟已用牙齿咬住了剑尖,头颅乘势向前一送!

锋利的剑尖,立时自他日腔中穿入,后脑中穿出!

展梦白闪电般出手搭救,但灰袍老人却早已气绝而死,他受尽折磨,气血已枯,虽是利剑穿脉,鲜血也不过只有几滴而已。

这娈故使得展梦白心如刀割,泪珠夺眶而出。

他木立了良久,以自己脱下的衣衫,覆起了灰袍老人的尸身,流泪道:“大师安息吧,展梦白誓为大师复仇!”

突有清脆的铃声,自身后传来。

展梦白大惊转身,才发现竹篮上困有两只金铃,此刻铃声大震,想必是上面的人已在催促。

他勉强抑制了心中悲痛,将铁剑藏人紧身衣衫中,那两只铁桶,桶中水声倾覆,铁桶正飘浮在水面。

清脆的铃声中,竹篮已缓缓向上升起。

竹篮每升一寸,展梦白心头便紧张一分,只因他深知不久便将有一场斗智斗力,惊险绝伦的生死搏斗!

这场剧斗不但有关自身的生死之事,同时也关系着天下武林未来命运,这付沉重的担子,几乎已压得他透不过气。

只见四面云蒸雾涌,他身子也像腾云驾雾一般,下面的景物,越来越□糊,终于也全被云雾所掩。

那灰袍老人的尸身,早已看不到了——这老人竟以自己的生命,为武林换取了一只开启秘密之门的钥匙!

竹篮贴壁而升,约摸数十丈,山壁中突地伸出一柄钩镰长枪,枪钩搭上篮筐,竹篮向内汤去。

展梦白凝目望处,只见削立的山壁半腰,果然开有一个洞□,洞里架着绞盘,自是作为升降竹篮之用。

两个身穿黑衣,头戴木笼,与此刻的展梦白同样打扮的汉子,正立在洞口,转动着绞盘。

其中一人道:“下面有什么好玩的,你不想上来了么?”

另一人却抱怨着道:“你身子怎的越来越重,咱们越来越瘦,你却越吃越肥,再过一阵,不如把你宰了吃了吧!”

展梦白心里有数,知道那铁剑的重量,委实惊人,他生怕开口露出了马脚,默默地爬出了竹篮。

只见这两人头上的木笼,一个刻的是青蛙,一个是蜘蛛,两人架好竹篮接过水桶,便转身而行。

这洞窟虽深远,但却仅容一人单独前行。

那‘蜘蛛’走在最前面,却回首道:“我说小蜻蜓呀,那老和尚这两天怎么样了,难道还挺得住么?”

展梦白不敢说话,仅只‘嗯’了一声他紧记着灰袍老人的吩咐,是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那‘蜘蛛’轻骂道:“怎么不回话呀,变成哑巴了么?”

展梦白正在思忖应对之策,‘青蛙’却已轻声道:“你莫怪他,上次我下去后,也有许久不想说话。”

‘蜘蛛’道:“为什么?”

‘青蛙’叹道:“那老和尚的样子,实在太惨了!”

‘蜘蛛’轻笑道:“看不出你心倒蛮好的,只可惜咱们身入此门,便已身不由主,而且……”

他语声突地变得极为严肃,接道:“你这话只能在我两人面前说说,若是被别人听到,哼哼,你还有命么?”

那‘青蛙’果然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展梦白暗叹忖道:“原来这些恶徒,也有几分人性的。”

抬目望处,崎岖狭窄的小道,突然开朗,前面现出道宽有五尺的铜门,闪闪地发出金黄的光泽。

‘蜘蛛’走上前去,掀了掀铜门上所铸青兽的眼睛,铜门便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了开去。

到了这里,他两人非但再不说话,脚步竟也变得十分轻缓,铜门中亦是寂静如死,却有一片亮光自门内映出!

展梦白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此门,自己的生死安危,便已落人别人的掌握之中,随时随刻,俱有性命之危。

但他本就全身是胆,此刻更抱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当下微挺胸膛,大步走了进去。

‘蜘蛛’回手一掀,铜门便又阖起,展梦白目光已被眼前的景象所乱,竟未看到他掀的是什么地方。

只见铜门内乃是一片宽阔的洞窟,纵横几达二十丈,面积略呈圆形,四面还有二。三十道门户。

这些门户宽不过三尺,竟是青铜所铸,门上也镌有各种昆虫、野兽的花纹图案,看来彷佛是此间徒党的居住之地。

数十重门户围绕着那圆形的洞窟,顶做圆形,向上拱起,四壁满燃着酒壶大小的铜灯,照耀宛如白日。

圆形拱顶下,乃是九具高与人齐的铜炉,炉火熊熊,却无薰蒸之气,也不知燃烧的是什么。

九具铜炉,排列亦作圆形,当中一块空地,打磨得平滑如镜,地上却支着数行□棚般的铜架。

架上垂下无数条极细的铜□,□上悬着无数只水晶瓶,瓶子里却装的是各种颜色的奇异液体,红、橙、黄、绿、青、蓝、紫、黑……深深浅浅,十色斑斓,被四下灯光一映,到处光影闪动,铜门上。铜炉上、铜架上,甚至连那平滑如镜的拱顶与石地上,都闪烁着十色的光影。

一眼望去,但见火焰飞耀,采影缤纷,也不知是到了神话中的仙境,抑或是地狱中的魔窖。

四下绝无一点声息,虽有三五个人在铜炉铜架间悄然穿行着,但彼此之间,却绝不开口说话。

到了这里,展梦白不由自主,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此刻他已猜出,那铜炉便是铸制‘情人箭’之用,铜架上所悬的水晶瓶中,装的也必定都是绝毒的药物。

他勉强稳定着心中的激动,跟在那两人身后,绕过铜炉,走向当中一扇有狼形花纹的门户。

这面狼形门户,宽度也有五尺,与入口的门户遥遥对立,却比别的门户宽了一倍。

‘蜘蛛’缓步走了过去,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便垂手肃立在一旁,过了半晌,铜门方开。

这一扇铜门中,亦是座圆形的洞窟,但比外面的却小的多了,洞中不但桌椅井然,一麈不染,而且陈设得华丽已极,周鼎汉玉,琳琅满目,宛如王侯将相所居,四壁又另有三重铜门,门上也镌有狼形花纹,那两人走入这里,更是屏息静气,甚至连呼吸之声都听不到了。

展梦白心房却在‘砰砰’跳动,暗暗忖道:“住在这里的人,莫非就是那‘情人箭’的主人么?”

思忖之间,突见左侧的门户,悄悄滑开,门内垂着珠□,一个身材颀长的蒙面人,自□内大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长达足背的黑色丝袍,面覆丝巾,目光顾盼之间,比利剪锋利三分。

展梦白只觉热血沸腾,一颗心几乎已要跳到腔外,暗中反反覆覆的告诫自己:“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只见这蒙面人笔直走了过来,劈头第一句话便冷冷问道:“那老和尚还是不肯招么?”展梦白垂首道:“是。”

蒙面人冷‘哼’一声,背负双手,往近走了几步,突然飞起一足,将‘蜘蛛’手中所提的铁桶,踢得脱手飞出,口中怒骂道:“催梦草不来,如何铸箭,要你这潭水又有何用?”

狠狠一跺足,来回走了两圈,突又长叹道:“上面只知逼我交箭,却不替我想想如何交法,唉,你们去吧!”

微一挥手,转身走了进去。

那‘蜘蛛’与‘青蛙’两人,始终连大气都见喘过,此刻如逢大赦,立刻悄悄走了出去。

展梦白心中,却既惊又叹,他喜的是这里果然是铸造‘情人箭’之地,他既能走入这里,便不难完全揭破情人箭秘密,叹的却是因为这黑袍蒙面人竟还不是‘情人箭’的首脑人物,他若要复仇,机会仍是渺茫的很。

三人心中心事不同,却俱是垂首走出了狼形门户。

‘蜘姝’附在展梦白耳畔,轻轻道:“头儿近口脾气越发急躁了,与他初来时彷佛娈了个人似的。”

‘青蛙’亦自低语道:“久居此间,终年不见天日,谁都难免变得如此,你我被逼至此,除了听天由命,还有什么?”

语声未了,突见一个头戴蛇形花纹木笼的人,蛇一般滑了过来,轻叱道:“你们在说什么?”

蜘蛛惶声垂首道:“没有什么。”

蛇面人冷冷道:“少说话,多做事,回房去歇着吧!”

三个人齐声应是,分道走了,展梦白心头惶然不知自己该走到那里,当下暗暗忖道:“我虽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等探出隐秘,有了把握才能动手,兔得白白送了性命,但他此刻若是发现了我的破绽,我也只得一剑先砍杀了他,能拚得几个,便是几个了!”

思忖之间,他手指已触及了衣衫中的剑柄,只因他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到那里歇息,也不能东张西望,随便乱走,而此刻他只要稍露破绽,行藏败露,在这四伏杀机的神秘洞窟中,他武功再高,也未见能冲出重围,纵能拚去对方几个,自己也难免要丧生此洞!

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目光动处,突地发现左面一行铜门的尽端,乃是一面镌有蜻蜓花纹的门户?

此刻已再无时间让展梦白来多加思考,他只得毫不迟疑的向这重门户走了过去,伸手在那蜻蜓眼轻轻一转。

那蜻蜓之眼,果然也是活的,展梦白不禁暗道一声‘侥幸’,那浮雕的门户也悄然滑了开来。

他不敢回头,闪身而入,那扇铜门,不需人推,便又悄然在他身后关了起来,展梦白倚到铜门上,不禁喘了口气,还未及打量房中的陈设,突听身侧也有人叹口气,道:“你怎么才回来?”

声音娇嫩,竟赫然是少女的口音,展梦白心头一震,嗖地窜到角落里,凝目望处……

只见这石室陈设也颇为精致,高几精橱,还有张雕花的床□,高堆着粉色的被波。

一个面容出奇苍白的少女,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此刻正自那柔软的被褥中缓缓坐了起来。

她左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右手自颈后绕出,掠起了左鬓的长发,斜眼瞟着展梦白,赤裸的双肩,浑圆而小巧,在灯下致致生光。

展梦白却骇的呆了,许久都不能动弹。

只听这披发女子懒懒地笑道:“你回来了,还不脱衣裳?”

展梦白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又退后了些。

那少女又瞟了他几眼,腻声笑道:“你这天是怎么回事,在外面吓呆了么?好,我来替你脱?”

她突然自床上跳了下来,粉红色的灯光下,只见她身子竟赤裸得有如初生的婴儿,娇笑着走向展梦白。

展梦白又惊又怒,不假思考,双掌倏然挥出,雄浑的掌风,震得这赤裸的少女再也立足不稳,砰地跌回床上。

她惊呼一声,面色突然大变,颤声道:“你不是小潘,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会来到这里?”

展梦白嗖地窜过去,掀起棉被,盖起她身子,开声道:“姑娘切莫声张,否则你就没有命?”

那知这少女身子虽娇小,胆量却甚大,眨了眨眼睛,道:“是你没有命,还是我没有命了?”

展梦白呆了一呆,松开双手。

那女子伸手一掠乱发,冷冷笑道:“你小子想来偷些野食么?嘿嘿,那你可就看错人了,姑娘我虽非三贞尢烈,但却也不能让你随便占了便宜。”

展梦白道:“你切莫误会,只要……”

他话未说完,那少女竟已咯咯娇笑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娇笑着道:“但你也别怕,姑娘我反正也闷的慌,只要你脱了面罩,姑娘若是瞧得中意,也不妨让你……”

展梦白勃然大怒道:“放屁!”反手一掌,打在她脸上。

那知这女子还是不怕,突又自被中坐了起来,大骂道:“好小子,你偷摸着进来,还敢假正经……”

展梦白顺手又是一掌,将她打了个翻身。

谁知她硬的不成,又来软的,竟反身跳了起来,勾住展梦白的脖子,荡声道:“好人,莫打了,我答应你……”

她话犹未了,展梦白双臂一振,她便又直跌了出去,这女子虽然泼辣,但遇着这样的铁汉,也真的怕了,颤声道:“你!你要怎么?”

展梦白厉声道:“盖起被来!”

那少女果然乖乖地钻进被里,再也不敢放刁撒泼。

展梦白厉声又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半字虚言,我要你活着比死还难受!”

披发少女颤声道:“大……大爷,你不是这里的人么?”

展梦白霍然掀起了头上面具,双目寒光暴射,那少女见到他面上的煞气,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只听展梦白沉声道:“这里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牙齿犹在咯咯地打颤,抓紧棉被,颤声道:“我也不知道,约摸有二三十人。”展梦白道:“他们都是何来历,武功如何?”

那少女道:“他们有的本来是下五门的绿林,专施毒药暗器,有的却是江湖野药郎中,只会些粗浅把式。”

展梦白暗忖道:“是了,以这些人来配制‘情人箭’,当真是再好不过。”口中又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惶声道:“我只是个可怜的良家妇人,被逼而来……”

展梦白冷笑道:“看你这付模样,也不像是臭家妇人,我且问你,他们将你逼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那少女道:“那些人有的是因为无地容身,自愿来此,有的却也是被逼而来,这里的头子,为了要他们安心在这里炼箭,便从外面掳了些少女来,让他们……”

展梦白不愿再听下去,截口道:“知道了,这里头子是谁?”

那少女哀声道:“我们都是被逼来的,怎会知道这里头子是谁,大侠客,求求你,饶了我吧!”

展梦白冷笑道:“你若真的是良家妇人,他们便不会寻你来了,但你可放心,只要你莫多事,我也不伤你性命。”

那女子身子已缩到大床的角落里,此刻突又冷笑道:“对了,姑娘我本就不是良家妇人!”

展梦白双眉剑轩,大怒道:“你……”

那少女冷笑道:“住口,我身后的机簧,直达全窟的警铃,只要我手掌一动,你便没有命了!”

展梦白身子一震,后退三步。

那少女咯咯笑道:“对了,乖乖地退回去,只要你听话些,什么事都可商量,说不定……”荡笑一声,眼波横飞。

展梦白大怒忖道:“我纵然死了,也不能听命于这淫贱的妇人?”

只觉胸中热血上涌,那里还再顾及别的。

那女人犹自得意,娇笑道:“小伙子,告诉我,你是……”

展梦白突地怒喝一声,飞扑而来。

那女子似乎不信世上竟真有如此不要命的,面色立刻吓得青了,左手猛按机簧,右手却自枕下抽出柄匕首。

展梦白一掌横切在她咽喉之上,她匕首也刺上展梦白胸腹,他激怒之下,竟忘了防护自己。

那少女气犹未绝,面上不禁露出惨笑,以为已手刃仇人,那知匕首刺出后,她手掌一震,刀锋竟断了!

她自不知展梦白胸前,藏着那柄占铁剑,心头大惊,气息已绝,她赤裸裸地来,终于也赤裸裸的去了?

展梦白翻下床□,突听铃声大震!

清脆的铃声,震散了四下的死寂,接着,惊呼声大作,脚步之声奔腾,都奔向这石室而来?

展梦白深深吸了口气,挺胸立在门前,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以一身之力,血战群魔!

那知铁时外面又已响起了一阵洪钟般的语声:“莫要动手,施放毒气,让那时活活在里面闷死!”

展梦白惊怒之下,奋力去扳那铜门,铜门却纹丝不动!

而此刻石室顶端的通气口中,却已飘散出一缕缕清淡的自色烟雾,带着种腐木般的臭气!

展梦白立刻屏住呼吸,心头却更是惊怒,他本愿血战而死,却再也不愿被人闷死在这里。

刹那之间,白雾已弥漫了整个石室。

展梦白双掌凝足真力,奋力击向铜门,只听‘砰’地一声大震,那铜门嗡然而响,却震它不开。

门外不时传来阵阵冷笑嘲骂,展梦白悲愤填膺,目光尽赤,一手撕裂胸前的衣襟,突地触及了那柄铁剑!

要知他初得铁剑,是以在惊怒之下,便未曾想起这柄利器,此刻心念乍动,立刻反手抽出铁剑。

他暗中再次凝集了全身真力,吐气开声,铁剑便带着一溜黑黝黝的光弧,划向那沉重的铜门!

只听一声闷哼,漆黑的铁剑,竟穿门而入,宛如刀削腐木一般,将铜门划开了一道缺口。

展梦白精神大震,挫腕收剑,跟着又是一剑挥出,脚下也飞起了一足,本已裂开的铜门,果然被他飞足踢穿一孔!

门外立刻响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展梦白旋剑护身,嗖的窜出,门外人只见一团黑黝黝的光华,裹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惊呼之声更乱。

第六章雷霆剑

门外的圆形石窟中,本自有十余人在看热闹,这时却都骚动起来,有的已自身侧抽出了兵刃!

只见那头戴蛇形面具的黑衣人,当先窜出,目光四扫,突地厉声狂笑道:“好大胆的奸细,难为你是如何混入来的,只是你又何必苦苦混入这里送死!”惨厉的狂笑声中,满含轻蔑不屑之意!

展梦白面寒如水,那铁青的面容,在四下飞云变幻的十色光采中看来,更彷佛充满了可怖的杀机!

他咬紧牙关,突然一剑挥出,直取‘蛇面人’咽喉!

那‘蛇面人’似乎想不到他剑法竟有如此迅快,缩颈翻身,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口中厉叱道:“你们还等什么?”

四下的黑衣人,各持兵刃,围了过来!

展梦白挥剑大喝道:“若是被他们逼来的,快快站开一边,要送死的,便也快些过来!”

他身躯毕挺,目光中更带着种慑人的光芒,彷佛比剑光还要锐利,虽在四面包围之中,不带半分畏惧之色。

四面的黑衣人,脚步微一迟疑,终于飞身合扑上来!

当先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三截钩镰枪,一招‘玉女投梭’,带着风声刺向展梦白咽喉!

他自恃身法巧快,使的又是外门兵刃,是以求功心切,这一招直刺中宫,用的竟是险招!

展梦白身形笔立,直待枪尖堪堪到来,左手突地伸出,闪电般抢住了枪柄,随手一抖!

那黑衣人只觉虎口发麻,再也持枪不住,大惊之下,闪身后退,展梦白却已反过枪尖,脱手掷出!

只听‘嗖’地一响,银枪竟生生插入了这黑衣人的后背,他惨呼一声,踉跄冲出数步,噗地跌倒地上!

他一招尚未使完,便已毙命,四下更是惊乱?

只闻风声响动,左面一柄长剑,右面一把大刀,夹击而来,展梦白身子一俯,自刀剑下窜出,那柄剑变招甚快,剑锋一振,笔直刺了过来,那知展梦白铁剑已自挥出,他剑锋还未到,展梦白剑锋却已刺入他胸膛,只见一股鲜血,狂涌而出,他身子也惨呼着倒入血泊中!

那持刀人看得心惊胆颤,似乎要转身逃走,展梦白却已飞身扑上,一掌还未拍下,只听身后又有风声袭来。

原来一人手持双刃,已悄悄掩到展梦白身后,‘立劈华山’刀锋递出,口中方自厉叱道:“看刀!”

展梦白头也不回,脚步向前一溜,铁掌震散了持刀人内腑,铁剑却自胁下穿出,以攻作守,直刺身后人胸膛。

只听一声惨呼,面前的持刀人立时倒下,后面的持刀人已骇得撤身变招,双刃斜分,上削下砍!

展梦白不等他招式用老,铁剑急沉,忽削对方双腿。

那持刀人掌中双刃,招式也不弱,脚下连环退步,双刃平分削出,守中有攻,招法迅急!

那知展梦白铁剑已自下而上,划弧而起,剑光有如泼墨长虹,凌空一颤,突又直劈而下!

那持刀人几曾见过如此迅快的剑招,大惊之下,翻腕架起了双刃,刀口向外,力贯双臂。

他本待拚却虎口震裂,先挡住这招再说,那知展梦白铁剑落下,这一双长刀竟断为四截?

持刀人心胆皆丧,眼见铁剑直落而下,那里还躲闪得及,竟被这一剑由头顶而下生生劈成两半!

还有两个黑衣人正待举刀攻来,眼见这一剑劈下,有如神斧开山,直吓得双膝发软,再难举步。

展梦白剑锋染血,浴血奋战,铁剑挥处,仰天而啸,只听‘跄琅’两声,那两个黑衣人掌中刀竟骇得跌落地上!

那‘蛇面人’早已撒出了一对光华闪闪的‘银光万字夺’,在一旁凝目看着展梦白的招式,要想看出破绽,再来动手!

那知展梦白铁剑仅仅施出一招,便已有四人毙命,这一招硬打硬砍,也根本不是剑法,却似是锤招!

‘蛇面人’本想再等一等,展梦白却已容不得他等了,手挥铁剑,迎面扑了过去,那知斜地里突地划来一柄长剑。

展梦白看也不看,铁剑横扫而出,对方那敢硬接,向后纵出数步,虽然避开剑招,却避不开铁剑带起的劲风,脚下方自拿桩站住,又被剑风震得踉跄后倒,连头上面具,都滚落开去,他身子也仰面跌至那铜架上,架上的晶瓶,早已被剑风震得叮当乱颤,此刻被这一震,瓶中的毒水,飞溅而出,竟溅在这黑衣人面上?

这黑衣人伸手一抹,突然嘶声惨呼起来,以手抓面,翻身跃起,狂奔了数步,砰地撞上铜鼎,又翻身跌倒,在地上连滚数滚,嘶声渐渐微弱,突地断绝,他身子也不再翻滚,仰面挺在地上,在十色的采光下,只见他五官面目,竟已完全溃烂,映着采光,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旁边的黑衣人未了,俱都将脸转开,不忍再看,就连他们自己,都见想到瓶中毒水有这般厉害!

那边展梦白目光已盯牢了那‘蛇面人’,突地斜斜一剑削出!

他知道这‘蛇面人’乃是众人之长,武功必定远较他人高强,是以剑上便更加了几分真力!

只见漆黑的剑光,宛如雷霆迸发,势不可当!

那‘蛇面人’情已怯,心已虚,那敢硬架,身形一拧,脚下连走七步,方且避开了这一剑!

展梦白冷‘哼’一声,铁剑有如浓笔泼墨,洒出了点点乌光,这一剑飞灵变幻,用的才是真正剑招!‘蛇面人’还是不敢硬拚硬拆,施展开腾挪闪躲的小巧身法,万字夺点、跺、钩、刺、专找空档!走了三五招后,展梦白便发现这‘蛇面人’武功果然比他人高的多了,身法之巧快,显见乃是武林一流高手!

他心中暗暗思忖,这些黑衣人里,只怕唯有此人才真正是那‘情人箭’主人的直属门下弟子!

一念至此,他手下更不容情,将那刚猛威烈的拳式,化在剑招之中,那本已刚猛的招式得了铁剑之威,更见可怖!

但闻剑风霍霍,剑光丝丝,四下的黑衣人,有如立在狂风暴雨之中,全身冷飕飕的,没有一丝暖意!

‘蛇面人’掌心的冷汗,沿着夺柄滴滴流下。

这‘银光万字夺’的招式,本以锁人兵刃为主,但他此刻却半招也用不上,又勉强躲了两招,突见展梦白剑光中露出个空隙!

他大喜之下,双夺直穿而入,去点展梦白穴道。

那知展梦白这一招本是诱招,身子微缩,他双夺便够不上部位,而那刚烈的剑风,却已当头劈下!

‘蛇面人’临危变招,‘十字摆莲’,架起双夺!

但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方才那双刃客惨死之状,当下骇得心胆俱丧,撒手抛去了双夺,足跟用力,仰面翻身!

展梦白剑转轻灵,如影随形,跟踪而去!

‘蛇面人’只觉眼前乌光闪动,耳畔凉风飕飕,再也无法自恃身份,扑地翻身,‘就地十八滚’,滚入了铜鼎之后!

展梦白‘惊鸿乍展’引剑平削,只听‘噗’地一响,铜鼎之盖,竟被他铁剑一削为二,叮当落了下来!

‘蛇面人’、心惊胆落,肘、膝、腰、腿,一齐用力,颀长枯瘦的身子,‘嗖’地窜入了那铜架里!

若是换了别人,方才眼见那毒水之烈,此刻便该考虑考虑,但展梦白却毫不迟疑,挥剑扑上!

黑黝黝的剑光,化成一座墨晶光幢,光幢上带着一道道被采光映成的长虹,将护着展梦白的身子!

只听一阵‘叮当’,‘呛琅’之声,不绝于耳!

铜架声断,晶瓶飞落,毒水四溅。

‘蛇面人’亡命大呼道:“怯敌不攻,凌迟处死!”

凄厉的呼声响起,才似乎震起了四下黑衣人的胆色,除了还有三两人躲在角落之中,其余的已纷纷挣力而上!

但展梦白此刻杀机已重,只要剑锋过处,便有鲜血飞溅,‘蛇面人’突地双掌齐扬,掷了数只晶瓶过来!

展梦白长啸一声,凌空而起,铁剑又化长虹击下!

这一剑他全力施为,当真有如天威震怒,雷霆闪电,较‘蓝大先生’那天□下击,也无多逊色?

‘蛇面人’再也闪避不及,惨呼半晌,铁剑便已削入了胸膛,竟将他生生钉在地上,铁剑入石,几达一尺!

展梦白本要留下此人的活命,来逼口供,但他生性激烈,暴怒之下,便雷霆般挥出了怒剑!

三个黑衣人欺他掌中剑已嵌入石地,悄悄自身后卷了过去,三件兵刃,一齐急地攻出!

那知展梦白突又长啸,震腕拔剑,反腕挥剑,剑化狂飙,回旋横扫,三个黑衣人竟被他斩断两个!

这时,当中那最大的铜门突然敞开?

那黑袍人木然当门而立,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展梦白的后背,对四下的死尸与满地的鲜血,看都未曾看上一眼!

展梦白只觉四下呼声突然死寂,他背后也似乎森森有些寒意,心念初动,霍然转身,目光便触及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这双眼睛中既无惊恐之色,也无怜悯之意。

两人目光相对,就连展梦白这种人物,也不觉打了个寒噤,宛如在荒坟地中突然见到僵□一般!

黑袍人冷冷瞧了展梦白半晌,缓缓开始移动脚步!

展梦白手掌情不自禁,紧紧握着铁柄。

那知黑袍人脚步却竟未向他走来,目光也自他面上移开,缓缓走向角落中仅存未死的六个黑衣人!

那六个黑衣人畏缩在角落中,早已骇得不能动弹,衣衫上。面罩上,甚至连足底都溅满了鲜血!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那黑袍人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又自默然凝望半晌,突地冷冷道:“好,你们很好!”

六个黑衣人手掌重落,兵刃全都落到地上!

黑袍人冷冷道:“你们倒还有兴趣活下去么?”

六个黑衣人身子齐地一震,又俯身去拾刀剑!

展梦白心念动处,大喝一声:“旦慢!”

黑袍人霍然回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目光再次相对,黑袍人缓缓道:“你要怎样?”

展梦白厉声道:“你为何要他们死?”

黑袍人道:“莫非你还有心要救他们?”

展梦白喝道:“正是!”

黑袍人冷笑一声,道:“这倒怪了,你杀死了将近二十人,却要救这六人,难道这六人与别人有何不同?”

展梦白不禁又呆了一呆,突听几声微弱的惨呼,那六人竟已有五人横刀而死,翻身跌倒!

只剩下一人手持长刀,立在地上,刀尖垂地,他身子簌簌发抖,刀尖也点得石地叮叮作响。

展梦白目□欲裂,厉声叱道:“你为何……”

黑袍人冷笑道:“我为何要留下他们,让你逼取口供。”

展梦白怒喝道:“逼取你的口供,也是一样!”

喝声之中,掌中铁剑也已随着挥出,他口中虽说要逼取人家的口供,但招式却如雷霆。

黑袍人冷笑道:“轻些,死人逼不出口供来的!”身子一缩,斗然退了七尺,手掌突然自胁下穿到后面。

也不知他用的是何手法,仅存的那黑衣人惊呼一声,长刀落地,竟被他生生抓了起来!

展梦白挥剑扑了过去,那知这黑袍人竟以掌中的黑衣人作为兵刃,横挡剑锋,展梦白大怒忖道:“你要借我的手来杀他,我偏要留他的活命。”手腕一挫,硬生生收住剑势,斜斜一剑,挥向黑袍人下盘!

黑袍人见他竟能将如此刚猛的剑招收发自如,心里也着实吃了一惊,手掌重落,‘倒拔垂杨’,竟以那人的头猛砸剑锋!

展梦白大喝一声,剑招突变,竟以掌中如此沉重的铁剑,施展开轻灵连绵的招式,有如飞絮游丝,长河流水?

黑袍人手腕凝力,左劈右扫,将掌中之人当做铜牌,招式大开大阖,但却总是碰不到展梦白的剑锋?

展梦白却不知道,他剑锋纵未触及黑袍人掌中之人,但此人却早已骇破苦胆,被生生吓死了!

走了数招,突听那黑袍人轻叱一声,举手将掌中之人向展梦白直掷了过来,展梦白铁剑回旋,左手接住了这人身子,触手之处,这人的身子竟已变得冰冷,他这才知道此人已死了,不觉呆了一呆,那黑袍人却冷笑道:“失陪!”肩头微耸,嗖地向那中央铜门窜了过去!

展梦白怎肯容他逃走,目光动处,足尖一勾,挑起了地上平面鼎盖,掌中铁剑‘翻身卷袖’,长剑一挥,将那鼎直向黑袍人挑了过去,他此刻剑招虽尚未练到出神入化之境,但力道强弱大小,已可收发自如。

那黑袍人身形还未掠到门口,突觉头顶一阵强劲的风声过去,一块黑忽忽的影子凌空直击了下来!

他大惊之下,倏然勒住身形。

只听‘当’地一声暴响,半只鼎盖,摔在石地上,震得火星四冒,展梦白却已抓住这一刹那,飞身仗剑而来!

黑衣人知道已走不脱了,暗中咬了咬牙,‘回首望月’,反身出掌,这一招虽是普通招式,但他用来却另有妙境!

展梦白见他掌势灵幻,正不知道有多少厉害后着,当下也不敢大意,先以剑招封住了他的退路,不让他逃走,再作急攻,取他性命!

那知黑袍人倒退三步,突然垂下双手,道:“你杀吧!”

展梦白怔了一怔,大怒道:“你纵不动手,我也要杀你!”

他口中虽说的铁般厉害,其实以他的性情,这黑袍人若真的不动手,他还真的杀不下手去!

只听黑袍人冷冷笑道:“你手握利剑,我却是赤手空拳,这种手如何动法,你要杀尽管杀吧!”

展梦白怒道:“我若不用兵刃,又当如何?”

黑袍人缓缓道:“你若不用兵刃,我便好好与你拚上一拚,生死胜负,各凭武功,谁也怨不得谁。”

他冷‘哼’一声,又道:“但我劝你,还是不要抛剑的好!”

展梦白突地狂笑一声,反手将铁剑插入地上,剑身入石,直没至柄,黑袍人心头暗凛:“好剑!”

只见展梦白双臂震处,骨节格格作响,响声未了,那黑袍人已连绵攻出三招,掌影漫天而来!

展梦白震起双拳,震碎了漫天掌影,拗步旋身,绕到黑袍人左侧,连攻他胁下三处大穴?

那知这黑袍人身形兔伏,闪开三招,竟弯腰抢步去拔那柄铁剑,怎奈那铁剑深插入石,他一时怎拔得出来!

展梦白大怒喝道:“好无耻的奴才!”飞起一足踢去!

黑袍人哈哈笑道:“你不用剑,我来用剑,这道理岂非公平的很,有何无耻?”语声中他竟已拔出剑来,反手挥出!

展梦白暴怒之下,双掌齐出,连攻数招,他虽然明知这柄铁剑的厉害,但却丝毫不避剑锋!

那黑袍人再也想不到这柄铁剑竟有如此沉重,骤然之间,剑招竟施展不开,被展梦白的掌风攻来,更慌了手脚!

十招见过,黑袍人已手忙脚乱,铁剑更无法施展,只听‘当’地一响,这柄剑竟被展梦自拳风震落!

此刻展梦白满心俱是怒火,招式越来越见刚烈威猛!

他这种拳路,似乎要在愤怒之时才能发挥,他心头的怒火越盛,拳势的力量便越见惊人!

黑袍人见他文质彬彬,似乎像个白面书生,再也想不到他施展出的拳路,竟是如此霸道,当下只得以轻灵小巧的招式对敌。这黑袍人招式确有独到之处,身法更是奇诡难测,展梦白的拳路有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下,他却有如逆波而上的鲈鱼,抓个空隙,便乘隙抢攻!

数十招过后,展梦白气更盛,黑袍人却情已怯了!

只见两人的身形,在石室中四下游走,那黑袍人随时随刻都想冲入中央的石门,但每次都被展梦白拳风挡住!

但是他身形却已逼近了中央的铜门,足尖突然挑起了地上半截剑尖,向铜门门框上的浮雕兽尾上踢了过去?

只听‘当’地一响,,剑尖果然击在兽尾上,那浮雕的兽尾,竟突然向里面凹落了下去,四面的铜门,即一齐随之滑开。

原来那浮雕兽尾,竟是开关四面铜门总枢纽。

黑袍人掌势不停,口中大呼道:“姑娘们,快出来?”

展梦白微微一惊,侧目望去,只见那二十余道门户中,竟零星地走出了七、八个妙龄少女!

这些少女们有的身穿白袍,有的身披轻纱,有的却仅只在身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床单,掩住了那玲珑的曲线。

她们的面色,俱都是苍白得没有血色,头上也都是按发蓬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见到石窟中的情景,却都大吃了一惊,有的踉跄后倒,有的掩口娇呼,还有的圆睁双目,竟骇的呆了!

黑袍人招式突地加紧,将展梦白缠住,口中大声道:“快到我房中去拍动狼尾,将毒气放出来!”

展梦白又是一惊,妙龄少女们却立在地上,动也不动!

黑袍人厉喝道:“有我缠住这时,你们怕什么?”

一个身材高挑,身上仅围着条床单的少女,突然挺身而出,道:“毒气攻出,岂非连咱们也一齐死了。”

黑袍人怨道:“傻丫头,只要这时倒下去,我不会去救你们么?”他显然自己早已服下解药!

那妙龄少女怔了半晌,目光四下扫动,突然冷笑道:“我姐姝们虽然也不是良家妇人,但自从被你们骗买来这里后,早已受的够了,我们也不愿一辈子这样过活,早已想出去逛逛了!”

黑袍人大怒道:“我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们,有什么对不起你们,你竟敢如此说法,莫非不要命了?”

那妙龄少女冷冷道:“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也不必再怕你,这位相公你放心,咱们姐妹绝不害你?”

黑袍人急怒之下,吼一声,便待向她扑将过去。

但展梦白却挥拳挡祝了他的去路,他本是全力缠住展梦白,不让展梦白冲过去,此番却变成展梦白拦住他了!

此刻生死胜负之分也已变得明显的很!

展梦白仰天狂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若是束手就缚,有问必答,展梦白或许还不伤你性命!”

黑袍人冷笑道:“展梦白,原来你便是展梦白!”

他突也狂笑三声,接口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今日纵破了此地,也不必得意,这只是你大运当头,又岂是你的本领!”

展梦白听得又是惊奇,又是愤怒,心想我一生行事,俱都讲求真刀真枪,从未行险侥幸,几时仰仗过运气。

心念转动间,只听那黑袍人又道:“我此番说来,你心里只怕还在不服,只当这里人都是你真刀真枪杀死的,那有什么运气,嘿嘿,你若真的如此想法,便大大错了。”

要知展梦白心头起疑,攻势却已转弱,两人虽还在动手,但却已远下及方才激烈,是以他才能侃侃而言。

那黑袍人不等展梦白开口,接着又道:“第一,只因我等自恃这里极为隐□,是以未曾布下消息机关。”

‘第二,在这里炼箭之人,一入此窟,便被我搜去了身上的迷香兴暗器,免得他们乘隙背叛,或是吃酯争风,那知却便宜了你,这些下五门的贼子,武功虽不高,但迷香暗器,却各有独到手法,他们若有暗器在身,岂容你如此轻易杀死?’他招式越来越慢,口中却越说越快。

只见展梦白似乎也听得心动,拳风更渐和缓。他暗露喜色,片刻不停,接着又道:“第三‘情人箭’在,你只怕早已娈作刺□,而炼箭若不停,炉火若不灭,你若剑劈铜鼎,便躲不过炉中的毒烟毒火,何况,炉火若在,毒气便有储存,我方才在里面,便早已将毒气放出来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再令那些贱人去动手,此刻只怕你早已中毒毙命了!”

展梦白早听得掌心不禁沁出了冷汗。

他恍然暗忖道:“我本在奇怪,这时方才为何不放毒气,此刻却又着急求人去放,原来方才毒气不够,他赶着炼制不及,只得先出来了,而此刻他推算时间,毒气必已炼成,却偏偏又无法去放,唉,看来我当真侥幸的很,他所说的五点只要缺去一项,只怕我此刻便已亡命了!”

黑袍人偷眼望着他的面色,口中缓缓道:“你这不是运气是什么……”突然奋力击出三掌,身子却向后窜了出去!

展梦白冷笑忖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跑了,此番你纵然已说得我心动,我纵然会凭运气,却也不能放你逃走!”

身动念动,一念尚未转完,手掌已透到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身形纵然迅急,但是展梦白掌力却已够上部位,只要掌心向外一抖,黑袍人便再难逃走!

那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展梦白突听身后霹雳般一声大震,接着有人喝道:“小兄弟,你果然在这里?”

展梦白心头一震,掌力顿时松□,黑袍人声‘嗖’地窜入了中央的铜门,不知如何掀动了枢钮,那铜门便‘嗖’地关上!

只听风声响动,满室生风,那大震之声的余韵,犹自嗡嗡不绝,一条高大的人影,掠空而来!

展梦白顾不得那逃走的黑袍人,霍然旋身望去,双肩已被一双巨掌捏住,耳侧也已充满了那豪迈而又熟悉的笑声。

他不用再看,便知道是蓝大先生来了!这世上除了蓝大先生外,谁有如此迅捷的身法,如此豪迈的笑声!

一时之间,他只觉胸中热血奔腾,喉头哽咽,抬目望去,蓝大先生满面笑容地立在他身后,神情风采依旧!

他此来为的本是要见蓝大先生,只是路途多难,困扰重重,他越是急着要见蓝大先生,耽误越多,而耽误越多,他心中便越为焦急。

直到他落人了炼魂潭,闯入了这炼箭窟,他心想只怕再难见着蓝大先生,那知却偏偏在这最不可能的地方见着了他……

这时展梦白心中的惊喜,当真是言语难以描述。

但在这惊喜之中,他却又未免有些遗憾:“蓝大先生你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却偏在这刹那里来了?”

蓝大先生若是早来一刻,黑袍人自无法逃走,蓝大先生若是迟来一刻,那黑袍人便已伤在展梦白掌下。

展梦白不禁苦笑暗忖:“看来走运的却该是那黑袍人哩!”

他这里惊喜交集,思潮反覆,忘了说话。

那边蓝大先生双手紧握着他肩头,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也过了良久,方才叹道:“小兄弟,老夫找得你好苦!”

展梦白眼中望着他那高大威猛的身形,耳中听到他如此亲切的话声,心里想及这一路上的险难,当真是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刹那间他胸中热血,不觉已冲上咽喉,哽咽道:“前辈,晚辈只当再难见着你了!”

蓝大先生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你放心,老天毕竟还有些公道,不会叫你这种人死的!”

他松开双手,‘吧’地拍了拍展梦白肩头,倒退了几步,目光环顾一眼,指了指地上□身,又望了望展梦白。

展梦白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蓝大先生突地挑起大姆指,仰天狂笑道:“好,干得好,干的痛快,一年不见,想必小兄弟你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展梦白赧然笑道:“这不过只是运气罢了,若不是……”当下将那黑袍人所说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运气,哈哈,不错,正是运气,若是黄衫人那酸老儿在这里,只怕便要劝你日后行事要小心些了,若是运气不来,又当如何,但老夫却要告诉你,尽管放开胆量,向前闯去就是了,运气若是来了,打都打不走的,想老夫当年又何尝不是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到今日却也活得好好的。”

展梦白暗笑忖道:“不错,若是萧老前辈在这里,他必定会那么劝我的。”他心里也明知那些话不错,但却觉得蓝大先生这些话更是男儿本色,他对萧王孙虽然敬仰,但却又觉蓝天□尤其可爱。

两人相对大笑,展梦白只觉心中万分舒畅,多时积郁,一扫而空,就连黑袍人逃走之事,都已不放在心上!

那些妙龄少女看得目定口呆,也不知这老少两人为什么事如此开心,看这两人年龄像是师徒,神情却像是兄弟!

笑了半晌,展梦白方自问道:“前辈能寻到此处,莫非是见着了我大哥么?他想必知道……”

蓝大先生瞪起眼睛,截口道:“谁是你的大哥?”

展梦白笑道:“便是杨……”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大哥,好一个大哥,你拜了他做大哥,当真算是你的运气到了!”

展梦白眨了眨眼睛,道:“大哥对我,确是不错。”

蓝大先生道:“不错不错,的确不错。”

展梦白道:“道……”

蓝大先生怒道:“还难道什么?他三番两次地要害死你,你却还要口口声声唤他做大哥!”

展梦白垂首道:“前辈只怕是误会了吧?”

蓝大先生摇头道:“你还不懂?你可要我说出来么?”

展梦白垂首道:“不必说了!”

他其实早已疑心,只是不忍也不愿往坏处去想,要知他虽然性烈如火,但存心却最是忠厚。

蓝大先生轩眉道:“为何不说,他第一次将你骗去‘昆仑双绝’之处,想借那两个老儿之手将你除去,第二次又寻来些‘催梦草’,偷偷要你服下,那知却偏偏解了你的火毒,于是他一计不成,再施二计,便将你骗来这里,那知你傻人却有傻福,连‘炼魂潭’水都淹不死你。”

展梦白长叹道:“前辈你怎会知道的?”

蓝大先生大笑道:“老夫自然已遇着他了,他虽然满腹鬼计,但老夫只要略施手法,便逼出了他的实话,否则老夫又怎能寻来这里!”

展梦白默然半晌,黯然道:“他此刻怎样了?”

蓝大先生怒道:“老样子,还不是被老夫一刀砍下了脑袋,难道老夫还要留下这样的弟子来败坏门风么?”

展梦白黯然长叹一声,垂首道:“但望前辈能容弟子将他□首掩埋,也不枉我与他结拜一场。”

蓝大先生凝注了他半晌,突又仰天狂笑道:“好小子,小兄弟……”语声未了,突听轰然一声大震!

这惊天动地般的大震之声,竟是自中央那铜门里传来,震得展、蓝两人,耳中不住嗡嗡作响!

展梦白这才想起那逃入铜门的黑衣人,蓝大先生即已喝道:“门里还有鬼!”转身飞奔而出。

展梦白呆了一呆,只见他已自外面的铜门畔取来了那柄铁椎,原来他方才竟是以这柄铁椎破门而入的!

突见他手持铁椎,哈哈大笑道:“铜门虽厚,却也挡不住老夫这一椎,小兄弟,且看老夫进门捉鬼!”

他这干云的意气,也激起了展梦白胸中热血。

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也跃跃欲试,俯身拾起了铁剑,笑道:“何必前辈动手,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的。”

蓝大先生又瞪起眼睛,瞧瞧展梦白,又瞧瞧他掌中的铁剑,捋须笑道:“小兄弟,你也行么?”

展梦白道:“大约可以!”

蓝大先生大笑道:“好好,快让老夫看看你的手段!”

展梦白微微一笑,凝神聚气,前行数步,挥起掌中铁剑,劈向中央的铜门,铜门果然应手而裂。

蓝大先生也不禁瞧得微微变色,脱口道:“好剑!”

展梦白又是一剑,蓝大先生又是一声:“好剑!”突然大笑道:“果然好剑,小兄弟,站开一边,瞧老夫的。”

他箭步窜去,展梦白撤步闪身,只听风声聚起,激起了他头发衣袂,接着,又是一声霹雳般的大震!

那扇沉深的铜门,竟被蓝大先生铁椎击得粉碎!

展梦白看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脱口大呼道:“好椎!”

蓝大先生仰天狂笑道:“椎虽不好,老夫的手却不错!”左手捋须,右手持椎,嗖地窜入了铜门!

那些妙龄少女只看得目眩齿颤,几乎要以为天神下凡,几个畏缩在一齐,耳朵早已震得麻了!

展梦白随后而入,只见房中的桌椅陈设,也已被震得东倒西歪,零乱不堪,但别的却似无异样。

蓝大先生指着里面的两煽铜门,笑道:“你管左面的,老夫管右面,看看到底是剑快还是椎快?”

展梦白笑道:“好!”嗖地窜过去,举手一剑,抽出来又一剑,他心中豪气涌生,也不禁动了好胜之心,是以话也不说,便窜过来!

眼见铜门已裂,立听震声已起,他不用回头,便知道那边铜门已裂了,但他败也败得满心欢畅。

只见蓝大先生早已掠来,摇头叹道:“那边啥也没有。”

展梦白道:“瞧瞧这边。”

四个字方自说完,铜门已开,突觉一股白雾,扑鼻而来,自雾中也带着一种腐木的臭气!

蓝大先生皱眉道:“快退!”身子嗖地倒窜而出,又嗖地窜了回来,塞了粒丹药,在展梦白口中。

展梦白道:“外面的女子无辜,前辈何妨也赐给她们些解毒丸药,在下可以屏息许久,倒可不必用它。”

蓝大先生叹道:“你总是先想着别人再想自己。”

话未说完,他已飞身而出,展梦白挥掌震去那毒雾,毒雾渐散,还未散尽,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回!

他身形倏忽来去,真个是比闪电还快,展梦白心头不禁赞叹,当下两人在迷蒙的雾中走入了那铜门!

但他两人入门方自数步,便再也走不过了!

原是门中已堆满了山石,压成一座石山!

展梦白怔了半晌,却已被蓝大先生拉了出来,两人退出外面石窟,展梦白叹道:“原来那房里还有条出口!”

蓝大先生道:“想必有人自那山石逃去,又断了通路。”

展梦白叹道:“他逃的好快!”

蓝大先生大声道:“这鬼地方当真耽不得了,快走吧!”

展梦白点了点头,那些妙龄少女却又涌了过来,一个个扑地跪倒,哀声道:“求求你们……”

蓝大先生皱眉道:“不要求了,咱们走了,少不得也要带你们走的,好教你们再出去迷人。”

那些妙龄少女连忙道:“没有迷人,我们没……”

蓝大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们手拉着手,一个接一个跟着老夫走,知道么?”与展梦白当先走了出去。

穿过外面窄道,只见一条长索,自云雾间垂在洞口。

蓝大先生笑道:“小兄弟,爬绳子的把戏你玩过么?”

展梦白笑道:“弟子还可上去,但那些女子……”

蓝大先生笑道:“你可怜她们,便将她们一个个抱上去就是。”

展梦白怔了怔,呐呐道:“这个……这个……”

蓝大先生正色道:“你先抱重的,再抱轻的,切切要抱得紧些,若是掉下一个,岂非可惜了!”

展梦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终于长叹一声,苦笑道:“其实本该老前辈……唉,前辈若不肯,弟子只有……”

蓝大先生突地伸手一拍他肩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兄弟莫要怕,咱们上去了,自有人设法下来接她们。”

展梦白大喜道:“什么人?”

蓝大先生笑道:“老夫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怕做事,除非万不得已,走路时总要带几个徒弟的。”

展梦白失笑道:“妙极妙极……前辈先请吧!”

蓝大先生笑道:“你先上,掉下来老夫还可接着。”

展梦白只得含笑窜了出去,伸手抓住了垂索,双手倒换,上升了数丈,下望云雾凄迷,心中不禁感慨丛生。

他暗自默祷道:“大师,前辈……你放心,弟子必会回来收殓大师你的尸骨的,也还要为石上的英名作祭!”

他身形巧快,快胜猿猴,片刻之间,便已升至崖边!

只听崖上有人唤道:“师傅,是你老人家么?”

展梦白道:“他老……”

他语声方出口,竟又被上面的呼声掩没。

只听崖上一个苍老雄浑的语声大呼道:“蓝老儿,是你么,快些上来,老夫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

展梦白心头大奇:“这是什么人?”肩头微耸,腾身而起,凌空一个转折,飘飘落在崖边!

他身子方自落地,竟又有人呼道:“小兄弟,怎会又是你?”

展梦白惊奇交集,凝目望去,云雾中只见山脊上除了四个蓝衣弟子外,竟还有个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

这老人不间可知,自然便是铁驼!

展梦白不禁脱口道:“前辈怎会来到这里?”

铁驼道:“老夫被你耽误,再也追不着那时,便换家客栈问,想去找你聊聊,幸好那城里客栈不多,但老夫虽寻着了庙,却跑了和尚,你早已走了,只剩下那店小二在骂你,骂得狗血淋头。”

展梦白想到自己驰马冲出客栈的情况,不禁失笑道:“本该骂的,若是换了我,只怕骂的更厉害。”

铁驼大笑道:“你倒老实的很。”

展梦白笑道:“前辈是否问出弟子的去向,才赶来的?”

铁驼道:“不错,我赶来这里,未寻着你,却先见到他们,老夫一见他们衣衫便知道是蓝老儿的徒弟。”

展梦白笑道:“原来两位前辈本乃相识?”

铁驼笑道:“不但相识,老夫还想念他的很。”

话声未了,也听崖下应声大笑道:“驼老儿,你想我,我也在想你呀!”风声骤响,蓝大先生便已飞身而上!

铁驼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好老儿,手脚倒还蛮快的嘛,老夫还只当你已老掉牙了。”

蓝大先生笑道:“牙还在,可要我咬你一日试试?”

铁驼眨了眨眼睛,哈哈笑道:“好老儿,想不到你还是如此贫嘴,老夫只当你这张嘴已烂光了哩!”

两人言来语去,嘻嘻哈哈,展梦白看在眼里,心里也甚是欢喜,心想他们老友重逢,真该喝两杯庆祝庆祝才是。

只听铁驼笑道:“咱们多年不见,也该庆祝庆祝才是。”

蓝大先生颔首笑道:“多少?”

展梦白暗笑忖道:“最少也要喝上十斤。”

只听铁驼道:“三天!”

蓝大先生道:“好,三天就三天,你吃得消么?”

铁驼大怒道:“你胆敢瞧不起老夫,只怕先躺下的是你。”

展梦白暗笑忖道:“若是连喝三天,只怕这两人全都要醉得躺下了,还分什么先后?”只听蓝大先生又道:“在那里?”

铁驼道:“寻个隐僻所在,你我好好的……”

展梦白越听越奇,忍下住陪笑道:“喝酒何必隐僻之地?”

铁驼道:“谁要喝酒?”

展梦白怔了一怔,道:“那……那……”

蓝大先生哈哈笑道:“小兄弟,你只当他要与我喝酒么?哈哈,这老儿数十年前败在老夫手下,如今心里还在不服,要好生寻我再打上一架。”

铁驼怒道:“当真是恶狗不忘千年臭,数十年之事,你居然还记得。”

蓝大先生笑道:“你若不记得,为何要来寻老夫?”

展梦白只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这两人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有人想到他们见面就要打架?

蓝大先生又自笑道:“小兄弟,那日你看老夫打了一架,今日可还要看看,只是,这一次只怕不及那次精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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